俗人愛情 耿直 我和她命中注定了都是平凡的小人物,為了生存的目的而費盡心機。雖然如此,我們?nèi)杂米约旱那啻耗耆A,演繹一個令自己心動的故事! ∷菑S機校的學生,我是鍛造車間的學徒工,我們都是1975年底或1976年初入廠的。她給我印象最深的是,1977年那次廠子在比較破舊簡陋的廠俱樂部里舉辦的新年文藝匯演。廠工會下令:各個車間、各科室都必須出節(jié)目,廠機校準備的是最充分的,因為機校的學生有時間,文藝方面的人才也比較多,所以,文藝節(jié)目相對很正規(guī)。既有表演的,也有樂隊。當她出現(xiàn)在舞臺一側(cè)的樂隊里,穿一件深咖啡色“條絨”上衣,優(yōu)雅地拉動小提琴,作為觀眾的我,一下子被她深深地迷住了。她的琴拉得好與不好我不知道,但,她迷人的長相卻一下子就撥動了我青春的心弦,引起了強烈的共鳴!為了怕身邊的師兄弟們發(fā)現(xiàn),我瞅她一小會兒,就不安地把目光移到別處,過一小會兒,偷偷地再把目光的焦點移到她的身上。那是一個沒有化妝品的年代,也沒有美容這一說。她天生“歐式”的大眼睛,睫毛竟又黑又長。美中不足的是,圓圓的臉蛋兒上,有幾顆雀斑,但瑕不掩玉,更有獨特的姿色,很像一個漂亮的洋娃娃。但是,我也就是想想而已,因為天下漂亮的姑娘,是所有的男人都愛的。我的社會位置低微,一個鍛造工,在工廠里是沒人瞧得起的。其實我們算是一批入廠的,都是七五屆中學畢業(yè)生,因為家庭的各種困難而逃避了下鄉(xiāng)。但是,沒有后門兒的孩子們,就在1975年年底進了齒輪廠的分廠,分配的工作不是鍛造就是翻砂,當時傻乎乎的還挺高興,沒下鄉(xiāng)嘛,工種不好就不好吧!1976年初,又一批初中生入廠了,他們被分到了總廠,工種不是車、鉗、銑,就是進入廠機校繼續(xù)學習。她能上廠機校讀書,說明這個女孩兒不是工廠領導干部們的“八旗子弟”,就是有點什么背景。剛剛進入社會,我們的父輩們就臉也不紅地給我們這些毛孩子先上了一課:什么叫做不平等! ∫荒曛,命運卻把我和那個拉琴的女孩兒意外地連在了一起。因為我考上了沈陽廣播電視大學。在我再三的請求下車間領導為了照顧我學習,同意不再讓我倒班。于是我由一個掄大錘賣力氣的改為開運料的“砰砰”翻斗車,來往于總廠和分廠之間。那年,我22歲,血氣方剛,身材高大體質(zhì)極棒,三九天天寒地凍,別人穿棉襖都嫌冷,我卻只穿一身油脂麻花的工作服,腰間系上一根破草繩兒,胸膛在外面裸露著,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冷;頭發(fā)永遠是臟的、蓬亂的;心里對當時的社會一肚子牢騷,不甘心于命運的安排,就拼命地讀書想跳出苦海。 我是在總廠工具庫趙師傅那里與她開始了較深的交往。趙師傅趙大嬸很善良,四十多歲。據(jù)說她年輕時也曾是工廠的美人。她很喜歡我待人憨厚、實在的性格,庫里有什么活兒,都樂于找我來干。我呢,有著使不完的力氣,也樂于為大嬸盡義務,她從不因為我是打鐵的,而瞧不起我,大嬸知道這不是我的錯。有一天,趙師傅收了一個嬌小的女徒弟,就是那位拉琴的“她”。她機校畢業(yè)了,分配到工具庫當保管員。雖然,我對她們這些人利用父輩謀求一個好工作的做法,很是看不起,很有點“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的妒嫉心里,但我還是被她的美鎮(zhèn)住了。一見到她就心旌搖動,老是手足無措的樣子。由于常來常往,她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第一次和她見面竟是這樣:我飛速地開著“砰砰”車,來到總廠的工具庫門口,例行公事為車間取工具。那個漂亮的小姑娘就從庫里沖出來,又黑又大的眼睛瞪著我,咋呼道:“你咋那么壞呢!干嘛開得這么響,想把人吵死呀?”我停下車,盯著她張口結舌,不知所措。心想:原來她分到這里工作呀?沒想到,她這么漂亮,卻這么厲害!這時,趙師傅哈哈笑著從屋里走出來:“看咱老實怎么的?小伙子快進屋快進屋!天這么冷也不多穿點兒!”我走進屋,脫下手套,臉色越發(fā)不自然起來,真的仿佛自己犯了什么錯誤。但是,說心里話,對她的好感,一下子沒了。自卑的心理,使我擺正了自己的位置。我的心冷了下來。她那深陷的,又黑又大的眼睛,不住地打量著我,使我很不自在。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得到她的青睞的,她是屬于有權勢家庭背景的子女。趙師傅笑著對我和藹地說:“小何,這是我新來的徒弟!蔽也怀颉按笱劬Α保皇抢涞攸c點頭,把領料單遞給趙師傅。趙師傅馬上吩咐她的女徒弟上閣樓領取我要拿走的工具和勞保用品,并讓我跟隨著上了閣樓打義務工。閣樓上只有我和她,我離她老遠,跟在后面。她爬到勞保用品的布堆上,拿下一大捆捆得結結實實的抹布,想解開捆著的繩子卻怎么也解不開。半天,她輕聲說:“幫我一下嘛!”我走過去,幫她解,她卻沒有松開手。在解繩中,我的手有時無意碰了她的手一下,倏地一下如過電一樣。惟恐她不愿意,連忙把手躲開,她卻不吭聲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也沒有躲避。于是,我的手又伸過去。四只手在一起解著那死結在一起的繩疙瘩。四只手再次碰在一起,我也就不再躲藏了,而是有意識碰她的手。手與手的接觸,暗暗地向彼此雙方發(fā)放了相互接受的信息。她并不反感我,而是顯示出一個女孩子的默默溫柔,那是一種令人心醉的感覺,我感到了自己的心在微微地顫抖。后來,她輕輕地打了我手一下:“哎呀,真笨!還是我自己來吧!”當我們每人各背著一大包子勞保用品,一前一后從閣樓上下來時,不知為什么,我的心直跳,臉滾燙,好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趙師傅滿頭是汗地整理著一樓庫房里的工具,笑著:“好哇,小何呀,來了個小妹,就讓趙師傅一個人干活兒了!這忙也不幫啦!以后再這么做可不行!”她瞅了我一眼,臉上飛起了紅云。 從這以后,每逢我開著黃色的破舊“砰砰”車由分廠來到總廠,不論去不去工具庫,“砰砰”車老是故意在工具庫門前的柏油路上停一下,使勁兒踩油門,使車上的柴油機突突地響徹云霄。這時,她總是像小燕子似地從屋里飛出來,笑著跺著腳嚷個不停:“煩人不,把人耳朵都震聾啦!”那聲音充滿了少女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我總是憨厚地嘿嘿笑著,進庫房或幫她們干活兒,成了她們不花錢雇來的小工。這時,好心的趙師傅就找個借口到鄰近的七分廠,找生產(chǎn)班組的姐妹們嘮去了!按笱劬Α痹谝贿叴糁毬暭氄Z地和我閑聊,看我干活兒———整理庫房里手套等堆成山的勞保用品。 她對我念“電大”的事兒很重視,還為我買了不少參考書。經(jīng)常問我能不能通過念“電大”換個工作。我總是躲躲閃閃地說:可能吧,應該吧!給她以希望。自己內(nèi)心卻十分壓抑,惶而然之,怕她離我而去。后來,她終于知道,“電大”畢業(yè),不像當時正規(guī)大學的畢業(yè)生,國家是不包分配的。只能說明你有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學歷。單位用你,你就是干部,不用你,你就什么也不是。用與不用關鍵還得有“人”。她很失望! ∮幸惶,她猶豫了半天,終于向我提出:“你……你不能換個工作嗎?”我絕望地說:“我一個孤兒,是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爺爺早就退休了……”她嘆息了一聲,咬著嘴唇?jīng)]有再吱聲。我知道,為了我的工作,她也曾跟她的父母提出過,她的父母也想了辦法,四處托人也是沒什么結果! 1984年,也就是我“電大”畢業(yè)的那年。有一回,我像平時那樣到庫房取勞保用品。她沒有像過去那樣,聽見“砰砰”車聲就出來迎我。進屋后,我聽到她在熱烈地和趙師傅談論著什么。見我進來,她突然不說了,趙師傅瞅著我神情充滿了憐憫,又怕我發(fā)現(xiàn),急忙把目光移開。爬上閣樓取貨時,她,下了決心終于告訴了我。她有了對象,是她父母的同事介紹的。介紹的年輕人是電業(yè)局的,長得很英俊,電工,工作輕巧工資掙得多。她的爸爸媽媽很滿意,她不能不聽他們的。我什么也沒說,像以往那樣,默默幫她干活兒。她低著頭,小聲地說:“你為什么不說話?”我像個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但又十分倔強。不知是怎么樣晃出的工具庫,她在后面喊了些什么,我也聽不見。我使勁兒加大油門,把“砰砰”車開得飛一樣,回到分廠的庫房里,找個沒人的地方,竟然嚎啕大哭了一場,顯得十分沒出息! 〔痪,廠子所有“砰砰”翻斗車的司機開始“考票”。我故意把車開得歪歪斜斜的,嚇得考官在“砰砰”車上直喊。然后,狠狠地在我的表格上畫了個大叉兒。回到分廠,分廠廠長罵了我一通兒,就讓我改行當了裝卸工。于是,我和她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谝院蟮娜哪昀,我的人生軌跡發(fā)生了變化:我結了婚,一年后有了女兒雯雯,雖然老妻不漂亮,但是老妻極有眼光地認為我以后一定會有出息,這一點令我十分感激;“電大”畢業(yè)后,我的工作果真有了變化,這也許是老天爺有眼。工廠機關部門人員優(yōu)化組合,也就是說挑選干部開始更多地注重水平和工作能力了。我憑借自己鍥而不舍的努力,在省文學刊物上,發(fā)表了文學作品,又為工廠寫了許多新聞稿兒,被省、市許多新聞單位采用,工廠在社會上名聲大增。憑此,我在齒輪廠廠內(nèi)成了人才,廠機關有好幾個部門爭著要我。最后,我被選拔到重要部門———廠長辦公室當了秘書,進入了夢寐以求的“白領”階層。這時最高興的要算是老妻了,但同時,她也不放心,說我長得本來就帥氣,現(xiàn)在穿著越發(fā)得體了,整天跟著廠長坐著轎車出出進進的,肯定有女孩子盯上我。但是,她也很快地發(fā)現(xiàn),我這個人并沒有因為社會地位轉(zhuǎn)變而轉(zhuǎn)變。我仍然是過去的我! ∮幸淮,我與以前熱戀過的“她”竟意外地相遇了。那天,我坐在寬大的寫字臺后面,穿著筆挺的西服,伏案寫材料。她突然推開廠長辦公室的玻璃大門走進來,要找總廠廠長辦什么事兒,當我從文稿構思中清醒過來,有禮貌地起身面對她的時候,我和她都愣住了。半晌,她從內(nèi)心深處迸出了一句話:“你真有志氣!”我無意中以居高臨下的神情審視著她,沉默中充滿了傲氣?孔约旱钠D辛努力,我的社會角色變了。我知道,如果現(xiàn)在是少男少女的話,我們肯定會成為夫妻的。假如她當初極有遠見,并把愛情看得高于一切,也許我們會組織個不錯的家庭。但是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戀戀不舍地想和我說些什么,可我覺得說和不說是一樣的。那時,我曾恨過她,心里罵她太世俗。但當時,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后的路該怎么走!前途迷迷茫茫!卻對她提出有遠見的要求是不是太苛刻了呢?誰又能說組織家庭是沒有條件而只靠愛情支撐的?人世間,任何美好的情感在與殘酷的現(xiàn)實發(fā)生沖突時,大都會敗下陣來,是那么的靠不往!從人的本性來說,人是自私的。人們的一般說法是,一切姻緣都是命中注定的。其實這也對。這個“命中注定”的潛臺詞,就好比用幾種化學元素———結婚必備的幾個條件,按一定的比例配方———雙方按世俗條件進行互相比較,經(jīng)過化學反應———戀愛,形成新的物質(zhì)———家庭。否則,就會為世人所恥笑。這個化學公式左右著人們的思維,能跳出公式的只是奇人、偉人和弱智的人。我們都是俗人,也就是所說的“人們”! 〔痪,她找過我一回。我們各自談了自己的家庭生活。她說自己當初選夫是身不由己,現(xiàn)在十分后悔。她暗示說,不成夫妻以情人相處也是可以的!反正現(xiàn)在人們對這事兒都是見怪不怪了,算不了什么。對此,我不是沒動過心,但是三思之后,我還是拒絕了。不管人們的觀念怎么變,不管有錢還是沒錢,人還是得講點良心的。結婚以后,老妻從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我們夫妻的生活平淡而輕松,我認為這是很難得的。比那愛得死去活來,又恨得死去活來窮折騰的男男女女們強多了! 90年代末期,受社會大環(huán)境的影響,齒輪廠因為效益不好,職工大批下崗,我和她也在其中。老妻對我說:下崗并不是我的錯,你就跟我去賣菜烤地瓜吧,一點也不少掙;賣煩了,就在家里寫文章,能不能發(fā)表無所謂,解悶唄!我對老妻的寬容,感激涕零,覺得老妻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我初戀的她呢,多虧有一個在電業(yè)局工作的丈夫,一個月至少掙一千多元,保證了一家生存之必需,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又怎能說她的選擇是錯的呢? 生活不允許浪漫,我們的選擇都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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