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京門臉子


作者:劉紹棠     整理日期:2021-12-26 05:09:43


  第一章
  1
  我出生在京東北運河邊的魚菱村,衣胞子埋在村外的柳棵子地里。
  二百八十里的北運河上,有一片方圓左右十幾里的扇子面河灘。河這邊的魚菱村、蓮房村、柳傘村,河那邊的綠楊堤,三十多年我寫來寫去,老是圍著這幾個村轉(zhuǎn)。瞧不見家鄉(xiāng)的煙囪和樹梢,我就沒了拿手,是個騎鍋夾灶蹲炕頭子的角色。
  一出北京城圈兒,直到四十里外的北運河邊,都叫京門臉子。我們魚菱村雖然坐落在這張好大臉面上,卻因地處連環(huán)套的河灣子里,也就不顯鼻子不顯眼。柳籬柴門,泥棚茅舍,村風(fēng)民俗野腔無調(diào),古道熱腸。
  人有名、字、號,這四個村也各有幾個村名。那時八路軍游擊隊剛到運河灘上,雞毛信上用的是隱語,村名就更保密。河這邊的蓮房村,又叫煙村和山楂村;柳傘村又名細柳營,還叫柳巷子;河那邊的綠楊堤,有時叫柳灣,有時叫小龍門。整個運河灘叫蔦花沽,北運河改名龍蟠河和女蘿江。魚菱村的別名和代號更多,花街、鵲橋、燕窩、連環(huán)套、罾罟臺、星眨眼,變換不定。這是因為當(dāng)年的八路軍游擊隊常在魚菱村安營扎寨,縣政府和區(qū)公所的工作人員更隱蔽在魚菱村的堡壘戶里,晝伏夜出,不能不格外小心。多幾個別名和代號便于迷惑敵人,免得暴露。
  這些真真假假的村名,都曾出現(xiàn)在我的小說里。
  沒有成文的村史,每個村子的來歷都是口頭相傳。魚菱村三分之一是清朝王室跑馬占圈的旗地,三分之一原是財主家的鍋伙,外來的長工娶妻生子,安身立命,三分之一是大河上的客船、貨船和漁船泊岸,船夫、纖夫和打魚的搭起窩棚遮風(fēng)蔽雨,日久天長也就形成了居留地。蓮房村是逃荒的災(zāi)民聚居一處,年代其說不一。柳傘村傳說是明朝燕王掃北帶過來的移民,來自山西洪洞縣大槐樹下。綠楊堤是京西潭柘寺的佃戶,潭柘寺有多少年,這個村子也差不多有多少年。
  魚菱村風(fēng)習(xí),生下小小子兒是大喜,滿月那天要請個算命先生相面、打卦、批八字兒。嬌哥兒都起個丫頭片子的奶名,命硬的就得認個干娘。
  最有身份的干娘是大全福人。她上有公婆,娘家有二老雙親,中有兄弟姐妹,下有兒女子侄,男人身強力壯,頂天立地。大全福人的命相主貴,多么命硬的干兒子也克不倒她?墒,大全福人十分難得,架子很大,收禮很多,窮門小戶認不起,小肉頭主兒也舍不得花那么多錢。所以,他們收下的干兒子,大多數(shù)是財主家的少爺。不了解魚菱村風(fēng)俗人情的人,一見魚菱村不少貧下中農(nóng)老大娘,竟有那么多地主富農(nóng)成分的螟蛉義子,便感到大驚小怪,也就不能不寧左勿右。
  頂便宜的干娘,是那些年輕喪夫而又作風(fēng)不大端正的寡婦。她們本身就命硬,又是破罐子破摔,收下命硬的干兒子,也不過是銅盆遇見鐵刷子,無所畏懼。她們收禮很少,而且疼愛干兒子;那是因為她們想到撒手歸西,干兒子要給她們披麻戴孝,下葬時抓一把土,清明時節(jié)給她們添墳燒紙,她們也就不算孤魂野鬼了。
  我是個嬌哥兒,滿月那天下刀子雨,竟沒有一個算命先生上門,只起了一大堆丫頭片子的奶名兒。男起女名,是為了以假亂真,迷惑閻王和判官的耳目,所以奶名起得越多越好。奶奶給起一個,姥姥給起一個,姑媽給起一個,姨媽給起一個,大娘給起一個,舅媽給起一個,只要是親支近脈的長輩女人,都可以起一個。我除了有一位親奶奶和一位親姥姥,還有許許多多叔伯奶奶和叔伯姥姥,親的和叔伯的姑、姨、大娘、舅媽也不只各有一位。因而,我的奶名不計其數(shù);不但占全了金陵十二釵,而且裝滿了副冊和另冊,連我自己也不能一一報出來。自從我有了個堂堂正正的學(xué)名,這些奶名便銷聲匿跡,正如姜太公在此,諸神都得退位。后來我學(xué)會寫小說的手藝,便把這些丫頭片子的奶名兒,分配到我的小說里的丫頭片子們的頭上了。
  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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