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1940年出生在非斯的一個深閨禁苑里。非斯是建于公元九世紀的摩洛哥城市,位于圣城麥加以西五千公里,在馬德里以南一千公里,后者是殘暴的基督徒首府之一。父親說我們與基督徒之間的問題,正如男人和女人間的問題一樣,始于“界線”或神圣邊界得不到尊重之時。我生在大動蕩的年代,基督徒和女人們都時常對這些界線提出異議并不斷加以違犯。在我們家門口,就可以看到深閨女眷們攻擊門衛(wèi)艾哈邁德,不停地跟他干仗。同時來自北部的外國軍隊也不斷涌入整個城市。事實上有些外國士兵已經駐扎在我們那條街的拐角處,這條街正是我們的老城“麥迪那”和入侵者為自己興建的“新城”的分界。 父親說,當真主創(chuàng)建大地時,把男人和女人分開,并在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間安置了一個大海,這是非常有道理的。只有當每一個組合都尊重界線時,才會有秩序與和諧。任何越軌行為必然導致混亂和不幸。但婦女們只想著如何跨過界線。她們對大門外的世界魂縈夢繞,整日里幻想著在陌生的街道上趾高氣揚地走來走去。與此同時,基督徒們繼續(xù)越過大海,帶來災難與死亡。 所有的麻煩和寒風都來自北面,而我們卻朝向東方祈禱。麥加很遙遠。但如果你懂得如何全神貫注,你的禱告就有可能抵達那里。我就要在適當?shù)臅r候學會這一專心致志的本領。馬德里的士兵已在非斯北面安營扎寨,連阿里伯父和父親這樣在家中號令一切且屬城里顯貴的人物,都不得不向馬德里申請許可,才可以去參加在三百公里外丹吉爾附近舉行的穆萊-阿布杜·薩拉姆宗教節(jié)?墒邱v扎在我們家門口的士兵是法國人,屬于另一個部族。他們像西班牙人一樣也是基督徒,但講另一種不同的語言。他們居住的國家在更北邊,巴黎是他們的首都。薩米爾堂兄說,巴黎距離我們可能有兩千公里,比馬德里要遠一倍。還說那里的居民也兇殘一倍;酵礁滤沽忠粯,彼此間也老是不停地打來打去。西班牙人和法國人越過我們的邊界,在我們的國土上相互拼殺。之后,由于他們誰都無法消滅對手,便決定將摩洛哥分為兩半。他們派兵駐守在阿爾巴沃附近,宣布從此往后,上北部去需有一個通行證,因為你要進入西班牙的摩洛哥;如果你要去南方,就得獲取另一種通行證,因為你將跨過界線進入到法國的摩洛哥。如果你不按他們說的辦,你就只好被困在阿爾巴沃,那個被人專斷地劃定的地點。他們還在那里建造了一座巨大的門,說那就是邊界。可是父親說,千百年來摩洛哥就是統(tǒng)一的,即使在一千四百年前伊斯蘭到來之前,也從未被分割開過。沒有人聽說過有一條把國土一分為二的疆界。 邊界是交戰(zhàn)者頭腦中一條看不見的線。有時伴隨伯父及父親旅行的堂兄薩米爾說,創(chuàng)建一條邊界線需要的只是一些士兵,以便強迫他人相信有這么一條線,而實地景物本身并沒有任何變化。邊界只存在于掌權者的心目中。我無法親自到那里去實地驗證,因為伯父和父親都認定女孩子不能旅行。說旅行很危險,女人沒有能力自衛(wèi)。哈比芭姑媽深愛自己的丈夫,卻被后者毫無理由地突然遺棄并趕走。她認為北面的軍隊是真主派遣來懲治那些侵犯保護婦女界線的男人的。傷害婦女就是侵犯真主的神圣邊界。欺負弱者是犯法的。哈比芭姑媽好多年都以淚洗臉。 古蘭經學堂的校長塔姆夫人說,教育就是學會識別界線,了解那神圣的邊界。我三歲就被送到那里和我的十個堂兄堂姐們一道學習。塔姆夫人有一條長長的嚇人的皮鞭子。我在界線、基督徒、教育等所有問題上都和她的看法一致。做一個穆斯林就意味著尊重界線。而對一個孩子來講,尊重界線就是服從。我盡力想取悅于塔姆夫人,但有一次趁她不注意,我偷偷問比我大兩歲的堂姐瑪麗卡能否指給我看看這些界線目前的具體位置。她回答說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如果我服從塔姆夫人,一切就會好。界線就是老師不讓干的事情。堂姐的這席話令我放了心,于是我開始喜歡學堂了。 從那以后尋找界線就成為我終生的牽掛,每當我無法設定規(guī)范我所處的軟弱無能境遇的幾何線條時,心中就焦慮不安。 我的童年很幸福,因為界線非常清楚。第一條界線是父母客廳的門檻,它將客廳與主院落隔開。早上在母親醒來之前我不得越過門檻到院子里去,也就是說從六點到八點我只能自己一個人玩,不許出聲。如果愿意我可以坐在冰涼的白色大理石門檻上,但我得強忍著這樣的愿望:那就是到院子里和比我年長的堂兄堂姐們一道玩耍。媽媽說:“游戲也是一種戰(zhàn)爭,你還小。不知道如何自衛(wèi)! 我害怕戰(zhàn)爭,于是我將我的小坐墊放在門檻上,玩起了“坐著散心”的游戲。這是我那時發(fā)明的一種游戲,直到現(xiàn)在還覺得很有用。只需具備三個條件便可以玩,一是被困在什么地方,其次是有一個坐處,第三是自卑到足以認為自己的時間一文不值。玩法是仔細觀察一個熟悉的地段,就好像它對自己完全是陌生的。 我坐在門檻上注視著我們的房子,就好像我從未見過它似的。眼前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呆板的四方形院子,那里一切都是嚴格對稱的,連院子中央那晝夜不停地噗噗上涌的大理石噴泉,也顯得那么聽話和順從。噴泉的周邊環(huán)繞著一條細細的藍白相問的帶狀陶瓷邊飾,上面的圖案與地上鋪設的大理石方磚之間鑲嵌的花紋一致。院子為拱柱廊所環(huán)繞,每邊由四根柱子支撐,列柱的頂部和底部是大理石的,中部覆蓋的是與噴泉及地磚圖案相匹配的藍白相間的陶瓷鑲片。所有成分都寓于一種無可挑剔的對稱之中,從而產生一種鏡面反射的效果。沒有任何越位的陳設。偶然性完全不存在,或不如說是不可想象的。 隔著院子相望的是雙雙對稱的四個寬敞客廳。每個客廳中央都有一扇巨大的正門,兩側是朝向院子的碩大窗戶。冬天早晨,雕花的雪松木大門緊閉。夏季大門敞開,門上懸垂著厚厚的織錦、絲絨和透花紗簾,這樣空氣可以流通,而光線和噪音則被擋在外面?蛷d的窗戶里面有木雕百葉窗,從外面卻只能看到鍍銀的鍛鐵柵欄,柵欄上冠以奇妙的彩色玻璃拱頂。我非常喜歡這些彩色玻璃拱頂,因為它們令晨曦不斷變化著紅、藍色調,連黃色也顯得柔和。像沉重的木門一樣,窗子在夏季也大敞著,簾子只在晚上或中午午休時,為保護睡眠才垂放下來。P10-14 本書的要點就是脆弱性。我猜想這就是它被譯成近卅種文字的緣由:脆弱性是我們共同的枷鎖。但愿這種普遍的束縛會促使我們所有人去創(chuàng)建一個比眼下我們生活的這個地球更為安全的全球化的世界。 ————法蒂瑪·梅爾尼斯 一本出色的讀物……恰到好處的幽默以理解緩和了批判主義,同時本書對一個大部分西方人極少了解的世界作了逼真的描述。 ————《華盛頓郵報》 精彩且引人入勝……梅爾尼斯把一個消逝的世界寫活了。 ————《紐約時報》 梅爾尼斯構思的故事鏈與山魯佐德講述的“一千零一夜”同樣令人叫絕。 ————《她》(法國暢銷雜志) 對我來說,2002年6月2日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因為那晚在釣魚臺國賓館燈火通明的大廳里,正在對我國進行國事訪問的摩洛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陛下給我頒發(fā)了阿拉維勛章。盡管這是我得到的第二枚外國勛章(第一枚是1996年法國總理授予的棕櫚葉學術勛章),但國王陛下在如此隆重的場合親手給我佩戴并親切祝福,我的激動之情難以言表,因為整整十年前(1992年),時任我國駐摩洛哥大使的夫君完永祥曾榮幸地得到當時哈桑二世國王陛下(六世之父)親自授予的大阿拉維勛章大綬帶,表彰他在任內對中摩友好合作關系作出的貢獻。說實話,父子兩位國王先后給大使及夫人授勛的事并不多見,也可以算是中摩友好關系中的一段佳話。 作為通曉阿拉伯語的職業(yè)外交官,夫君完永祥在卅余年的外交生涯中足跡幾乎遍及整個阿拉伯地區(qū),我也因此對伊斯蘭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但對于我們二人而言,最懷念也最難以割舍的是摩洛哥,那里讓我們留戀-的不僅是多姿多彩的地域風貌和人文景觀,更重要的是那一份濃濃的友好情誼,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在我們駐摩近五年半的時間里,那里所有的大門都向我們敞開。使我們得以結交從王室到平民百姓的各階層友人。其間我為摩洛哥各大城市及多所大學作過的三十場介紹中國文化的講座(古代青銅器,絲綢之路,兵馬俑,中國圖案的寓意等),總是座無虛席,從省長到大學生無不報以熱烈掌聲,以至于摩洛哥前駐華大使宰伊爾說:“中國大使夫人率領兵馬俑征服了摩洛哥……” 正因為有這么多的美好回憶,當國王授勛儀式結束后摩洛哥媒體對我進行專訪時,除表達深切的謝意外,我曾承諾在有生之年要為增進兩國人民的相互了解做點實事,為此還特請摩洛哥文化大臣穆罕默德·艾施阿利閣下為我推薦了幾本最有代表性的摩現(xiàn)代文學作品。我選擇了翻譯這本《禁苑·夢》,一來作為女人對女性題材產生共鳴在情理之中;其次是感到本書可讀性強,語言風趣流暢,人物生動豐滿;更重要的,是本書作者法蒂瑪·梅爾尼斯是摩洛哥最著名的現(xiàn)代女作家之一,也是公認的摩洛哥以至于阿拉伯世界最具影響的女性代言人中的一位。本書是她撰寫的第一部小說,1994年英文版在紐約一問世即引起巨大反響,短短幾年便被譯成廿五種文字(中文是第廿六種)。于是在2002年我們夫婦應邀作為國王的嘉賓赴摩洛哥出席六世陛下的盛大婚禮和登基節(jié)慶典之后,便著手本書的翻譯工作。我們找來了它的法、英、阿三種文字的版本,然后逐字推敲、查證,歷時兩年才完稿。 需要特別說明的一點,是書中描述的1940年前后的摩洛哥婦女的生存狀況,自1956年摩洛哥獨立后已有很大的改觀,比如1963年婦女獲得選舉權,1993年議會中有了第一位女議員(其后女議員人數(shù)比例從1993年的0.9%;上升至2002年的10.8%)。穆罕默德六世登基后更是采取了一系列提高婦女地位的新措施:開始任命女大臣、女領事,并于2004年由議會通過《家庭條例》方案,其中明確規(guī)定一家之主不再是男人,而是夫妻雙方主事;女性婚齡提高為十八歲,自己擇偶,如果男方提出休妻,女方可以保留財產、住宅和子女,等等。事實上,我們在摩洛哥工作的八、九十年代,曾結識了不少卓越的女教授、女律師、女醫(yī)生、女工程師等,可以說她們已實現(xiàn)了書中女主人公的母親一輩人對自己女兒們的夢想。誠然,和全世界的婦女命運一樣,摩洛哥婦女要獲得真正意義上的完全的男女平等,道路仍然漫長。 此書在譯成擱置近兩年后終于得以面世,要感謝以寧鞏先生為首的中國水產公司駐摩洛哥的合資企業(yè)的慷慨贊助。創(chuàng)建于1988年的這第一個中摩漁業(yè)合作項目不僅為加強中摩經濟合作作出了貢獻,而且不止一次為中摩文化交流作出了積極努力。 譯者還要感謝摩洛哥前駐華外交官賈邁勒·阿拉維的夫人瑪麗·法蘭斯·阿拉維博士提供的有關摩獨立后婦女地位改善及本書作者法蒂瑪·梅爾尼斯的個人資料。 地處西北非瀕臨大西洋的摩洛哥,國名的阿文原意為“日落的地方”,和位于日出的亞洲東方的中國,距離之遙遠可想而知,但這從未妨礙我們兩國人民之間的友好往來,據(jù)史料記載,十四世紀時,我國元朝的汪大淵曾游歷至摩洛哥;幾乎在同一時期,出生在摩洛哥北部大港丹吉爾的阿拉伯著名旅行家伊本·白圖泰也在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求知哪怕遠至中國”圣訓的激勵下歷盡艱辛來到中國,并各自留下有重要歷史意義和參考價值的游記。今天我們將這本據(jù)我們所知為第一部摩洛哥現(xiàn)代小說中譯本奉獻給讀者,也是希望它能幫助同胞增進對摩洛哥人民的了解和友誼,如果真能多少達此目的,那將是我們最大的心愿。 司徒雙 2007年10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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