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小說集主要以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原小鎮(zhèn)生活為背景,刻畫了眾多極具悲情色彩的底層人物。“雷老昆”在等待批斗時的精神崩潰;挖土匪腦子的“黑婆婆”因拒絕參加憶苦思甜大會而懸梁自盡;“白校長”和她的兒女們被逼著披紅帶花在她丈夫的棺木前唱歌跳舞,這些故事以其荒誕性和諷刺性被深深地打上了時代的烙印,彰顯了一個時代的悲劇。在感嘆書中人物命運的同時,不禁使人追問,在那個時代,為何生活的荒誕如此廣泛、為何人的悲劇如此普遍、為何人的命運又如此相似,這些微弱如野草般的生命該向何處去訴說? 作者簡介: 孫方友,男,1950年生,河南淮陽縣新站鎮(zhèn)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南文學院專業(yè)作家。1978年開始發(fā)表作品,主要見《收獲》、《人民文學》、《花城》、《鐘山》、《十月》、《當代》、《大家》等刊,出版發(fā)表長篇小說4部,中篇小說36部,中短篇小說集33部,電視劇近百集,計600多萬字。代表作有《虛幻構(gòu)成》、《謊釋》、《陳州筆記》系列、《小鎮(zhèn)人物》系列;電視劇《鬼谷子》、《工錢》、《衙門口》等,作品曾獲“飛天獎”、河南省第三屆、第五屆文藝成果特等獎,河南五個一工程獎,以及小小說創(chuàng)作終生成就獎,首屆杜甫文學獎、“金麻雀”獎、吳承恩獎、郭澄清獎等70余次獎勵。有近百篇作品被譯成英、法、日、俄、捷克、土耳其等文字。 目錄: 雷老昆 劉老克 白校長 打手 關(guān)學亮 黑婆婆 大洋馬 李明望 趙章 關(guān)同 楊春暖 宋老三 程老師 江小雪 洋人兒雷老昆劉老克白校長打 手關(guān)學亮黑婆婆大洋馬李明望趙 章關(guān) 同楊春暖宋老三程老師江小雪洋人兒胡 羅 鍋趙 老 邪雷家炮鋪鐵匠王直劉家果鋪汪家果鋪花家布店朱氏鞋鋪盧家干店于家面鋪呂家染房馬家茶館柳氏白鐵鋪雷家彈花店張氏修車鋪白校長 白校長是個女的,叫白雪華,很漂亮,個子也高,皮膚也白,但性子很烈,我們這些男學生都怕她。當時的鎮(zhèn)完小在西街山陜會館里。白校長調(diào)來的時候,我已讀小學三年級。第一次見她,記得她留的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十分流行的剪發(fā)頭,上身穿粉白色的半截袖布衫,下身是洋機子縫的褲子。鞋是黑條絨布的,方臉帶袢兒,很洋氣。聽人說白校長的娘家和婆家都是大地主。她從小在陳州上洋學,后來考入開封女子高中,畢業(yè)后就參加了革命工作。她成親的時候,光嫁妝就排有一里長。她身穿絲絨旗袍,她的丈夫穿長衫兒戴禮帽,手提文明棍兒,轟動了方圓十幾里。不想解放后,她的丈夫被打成了歷史反革命,這白校長卻沒有給丈夫離婚。這一點兒很讓人費解。我見過白校長的丈夫,是鎮(zhèn)東吳莊人,叫劉克庸。劉克庸也是大高個兒,足有一米八零,長得確實很帥。據(jù)說他在學校時就是有名的藍球隊員,打中鋒。白雪華也喜愛籃球,二人在一次藍球比賽時相識,一見鐘情,便定了婚。人稱他們?yōu)椤扒蚓墶薄N母镏,鄉(xiāng)間對地主什么的還比較寬松。因為都是老鄰老舍的,誰也不好意思拉下臉來呵三罵四。用現(xiàn)在的話說,人家也算是“先富起來的那部分!眲⒖擞辜译m然是地主,但也為善良人家,沒什么惡跡。劉克庸被劃為歷史反革命因為他是國民黨三青團員。那時候的年輕人要追求進步自然是要求參加國民黨和三青團,所以吳莊人對劉家人很大度。這也可能是白雪華未給劉克庸離婚的原因之一。而白校長卻在1946年就參加了革命,并在學校加入了共產(chǎn)黨。后來就有人謠傳,說這是他們夫妻二人訂的合同:一個加入三青團,一個加入共產(chǎn)黨。如果國民黨勝利了,就由劉保護白;如果共產(chǎn)黨勝利了,就由白保護劉。這在內(nèi)戰(zhàn)開始兩黨還沒分輸贏的時候他們的這種選擇也是有情可愿的。人嘛,誰也沒長前后眼,為了家庭為了孩子,如此選擇也不失為聰明之舉。事實也正是如此,據(jù)說在急性土改時,若不是白雪華保護劉克庸,他肯定會被殺頭的。白雪華保護丈夫的辦法論說也不新鮮,就是她親手槍斃了她的父親白天旭。當時在潁河任土改工作隊長的人姓姜,叫姜曉。趕巧這個姜曉與劉克庸和白雪華都是初中時的同學,對劉克庸比較了解,又同情白雪華當時剛剛有了個女兒,所以就給劉克庸留了一條命。于是,就有人借機謠傳白雪華與那個姜曉有愛昧關(guān)系。1962年的時候,姜曉在我們那個縣任副縣長,主抓文教。所以白雪華申請來我們鎮(zhèn)上小學,很快就批準了。那時候,正值三年困難時期,反右斗爭也早已過去。白校長算是躲過了反右斗爭,沒被劃上右派。這作為她有如此復雜的出身和社會關(guān)系,確實不易。據(jù)說這多虧那個姜曉保護了她。雖然她的丈夫劉克庸是農(nóng)民,但由于她是商品糧,她的三個孩子也隨她成了城市戶口。這在當時是高人一等的。記得白校長家就在學校后院里住,兩間草房,還有一個非常小的廚房。她的大女兒那時候才十幾歲,穿著已經(jīng)城市化。夏天穿連衣裙,頭扎蝴蝶結(jié)。這在當時的鄉(xiāng)間是很耀眼的。由于 白校長工作忙,她的大女兒在上課之余幾乎包攬了所有的家務(wù)活兒。他們吃的是供給制,白饃饃,又大又暄,常令我們這些吃糠咽菜輩眼饞不已。除此之外,他們每人每月還有半斤菜籽油,炒菜的香味兒能彌漫 半個校園。有時候,那個叫劉克庸的歷史反革命也過來住上一天兩天,但從不敢住長。他像是很謹慎,多是趁放學后悄悄溜進來,然后又趁天黑悄悄回吳莊。那時候的劉克庸已全部農(nóng)民化,從穿戴到舉止,看不出一丁點兒當年公子哥的影子。只是他對藍球好像還情有獨衷,每逢校園操場里有人打藍球,他總是佯裝著干什么偷瞧。據(jù)說有人還見過他在月下一個人在那里投籃兒,動作嫻熟又優(yōu)美,完全沒有了農(nóng)民的影子。文革開始后,白雪華自身難保,她的保護傘姜曉也被打倒。她再也救不了她的丈夫。學校造翻派將他們夫婦一同游街,還說白雪華是個大破鞋,脖子里掛一圈兒串起來的破鞋子,還讓劉克庸頭戴一頂很高很大的綠帽子。知底細的人在此時將他們夫婦 當年訂的“互相保護”同盟給抖擻了出來,為此還畫了一幅漫畫。這一下,可真正打在了他們的軟肋上。什么叫反動本質(zhì),這就叫反動本質(zhì)。什么叫投機革命,這就叫投機革命。用如此罪證,如何上綱上線皆不為過。也可能白雪華和劉克庸很明白這個“互相保護同盟”的嚴重性和反動性,兩個人拒不承認。白雪華一直堅持自己是真心革命,要不也不會親手槍斃自己的親生老子。與劉克庸不離婚全是為著孩子。劉克庸更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任造翻派如何拷打,仍是一言不發(fā)。造翻派們?yōu)榇撕苡X得丟面子,幾乎用盡了所有招數(shù),最終也沒撬開歷史反革命劉克庸的口。劉克庸可能是受不了折磨,也可能是為了保護孩子和老婆,在一個夜晚,用褲帶上吊自殺了。劉克庸之死并沒有使白雪華得到解脫。造翻派頭頭對部下說白雪華不是說她與丈夫劃清界線了嗎?那好,那咱就試試她的真假,用劉克庸之死來揭穿她的假相。她如果掉一滴淚,咱們就讓她死無葬身之地!令造翻派吃驚的是,白雪華得知丈夫自殺的消息后沒掉一滴淚。不但她不掉淚,連她的幾個孩子也沒哭一聲。造翻派的頭頭仍不死心,埋葬劉克庸時,特意在墳場里搭了個高臺,命令白雪華和她的兒女們披紅帶花,讓他們看著棺材唱歌又跳舞。那一天,吸引了許多人去看熱鬧。劉克庸的薄皮棺材放在高臺前,鑼鼓聲中,白雪華帶著三個孩子登臺表演。記得她們那一天唱的是《全家學毛選》。這是一個小歌劇,四個人手捧毛主席語錄,邊唱邊舞到臺上,中間還夾雜著“哈哈哈”的笑聲。白雪華和她的兒女們穿紅掛綠,沒一個人去看臺下的親人棺木,而是面色木然,笑得山響……看節(jié)目的人也都笑得前俯后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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