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除了在有關錢權的交易上錙銖必較寸土不讓以外,一直都以不虧待自己為原則。骨氣這個東西于她而言太過華而不實,實在沒什么吸引力,因此在一些無傷利益只關乎節(jié)操的小事上,她即使相當反感,也會妥協(xié)得十分快,從不自討苦吃。這一點在商逸面前使用率很高。商逸對誰都是一張溫柔笑臉,可景致知道笑臉的背后有你不知道的陰險狡詐,他會微笑地看著你,逼你說出他想要的答案。較量過上百次的景致知道最能讓商逸聽話的方法,卻從沒想過:只是因為我愛你,你說的我都心甘情愿去做。 第一章 有人說,如果在晚上九點以后往“清歌”房頂扔顆炸彈,那至少能炸死整個江城三分之二的敗類。 這話說得很靠譜。這個堂而皇之地坐落在市中心、重金砸出來的銷魂之地,煙、酒、美人,凡是能讓你感到通體暢快的東西,樣樣都不缺。有服務到頂級的銷魂窟,自然就能引來喜歡享受的富貴買笑人。三層樓梯盡頭的包廂,內里裝飾金碧輝煌,杜衡扎在美人堆兒里,滿意地在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上親了一口,笑著說:“五少,您倒是會享受。隔一條街那邊兒就是派出所吧?您這地理位置安排得真果斷、真英明!” 那邊五少小心翼翼賠著笑:“您什么陣仗沒見過,可別取笑我了。您這頭一回來江城,我怎么著也得讓您高興不是?” 杜衡往喉嚨里倒了一口清酒,半笑不笑:“讓我高興也容易!你把原材料價格再降百分之十,大家不都和美了嗎?” 五少后背的冷汗唰唰往下淌。他早就聽說杜衡不是個好打發(fā)的,嘴頭緊胃口大,仗著背后有黑白通吃、威壓一方的自家老板撐腰,不達目的不罷休,就算吃不著肉也要生生磨下你一層皮來。但是個人就有弱點,杜衡的弱點也很好找,酒色對他來說比錢權都重要,所以五少今天下了大血本,把整個夜場都清理干凈,好酒絕色地哄著陪著供著,卻沒想到杜衡還是坐地一口鐘,紋絲兒不動。 五少看看杜衡從香港帶來的那倆保鏢,站在杜衡身后,門神一樣魁梧,閻王一樣冷面,腰間鼓鼓囊囊,隱約像是別了槍,他心頭一苦,覺得膽汁都快逆流而上,漫到他嘴里來了。 身邊他的秘書忽然捅了捅他,低聲道:“五少,您不是說杜衡只要看見漂亮女人就容易松口的嗎?” 五少抱著頭,小幅度地唉聲嘆氣:“我哪知道他今天這么油鹽不進?” 秘書遲遲疑疑地說:“是不是因為這些女的姿色不夠入他的眼?” “我可是把整個‘清歌’最漂亮的妞都送到他嘴邊兒了,還想讓我怎么樣?” 秘書停了一下,還是大著膽子說出來:“五少,我冒昧說一句,您在海山別墅藏著的那位,模樣比這些妞加起來還出挑十倍。” 五少看向他,眉頭微皺:“你的意思是……” 秘書加緊游說:“那位再漂亮,也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赡@次要是把杜衡哄高興了,接下來的事兒您都能松口氣。上億的合同還比不上一個女人重要嗎?” 五少猶豫了一會兒,最后眼神冷靜下來,說:“我打個電話,讓老宋把她送過來! 杜衡抱了滿滿一懷軟玉溫香,眼角瞥見對面嘀嘀咕咕的兩人,說:“你倆腦袋湊一塊兒聊什么呢?” 秘書臉上堆了笑:“剛才五少的干妹妹發(fā)短信來說車子路上拋錨了,讓五少找個人過去接她呢。” 杜衡說:“這年頭干妹妹出了事不找爹媽朋友,都時興來找干哥哥?” 秘書趕緊解釋:“這個妹妹不太一樣,在江城沒爹沒媽沒朋友。五少兩個多月前去海邊兒,看見石頭上躺著一人,漂亮那是相當漂亮,卻昏迷不醒,渾身都是傷。五少把她帶到醫(yī)院治療,后來才認的妹妹! 杜衡“喲”了一聲:“長得漂亮又在海邊發(fā)現(xiàn)的,別是人魚公主吧?” 秘書笑著說:“她一會兒就過來,是不是人魚公主,到時候您自己瞧瞧不就知道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有個喝多了的女孩兒起身去洗手間,搖搖晃晃走到門口,恰有人從外推門要進來,女孩沒站穩(wěn),腳下一空撲過去,外面那條人影一閃,干脆利落地眼睜睜看著那女孩摔到地上。 這一摔動靜不小,滿屋子人稍稍停下來,都看過去。門邊站著一個女子,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高挑有致,肌膚白得清透,齊腰長發(fā)一絲不亂,清麗五官不施粉黛,穿一件寬松的亞麻襯衫,系真絲純色圍巾,貼身長褲裹出雙腿筆直修長的形狀,配深色短靴,除了用一條發(fā)帶簡單固定住額前碎發(fā),全身再無其余配飾,眼珠烏黑,神情有點兒冷淡。 秘書堆出笑容正要說話,杜衡一口清酒“哧”地噴出老遠,綠豆眼瞪成蠶豆眼:“大,大大大小姐?!” 景致順著看過去,下一刻眉頭一皺,扭頭就要走,杜衡身后那倆保鏢以閃電般的速度瞬移過去,“啪”一聲把門重新關上,拿身體堵住門,然后雙雙低頭:“大小姐好! 景致面無表情,嘴唇微微一動:“滾開! 倆保鏢沒滾開,倒是杜衡三步并作兩步滾了過來,點頭哈腰還堆出一副諂媚笑臉:“大小姐,您也是來江城散心?” 景致冷眼瞅著他,說:“我來逃命! “瞧您這是說的哪兒的話,哈哈哈。”杜衡一邊掏出手絹擦擦臉上的汗,順便摸出手機快速撥號,一邊恨不得把整張臉攢成菊花,“您不打招呼一走就是兩個多月,商少都沒睡過好覺。南海海面上現(xiàn)在都還停著我們好幾艘打撈船呢,商少發(fā)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恨不得把海水抽干了一寸寸地找呢。您看,您是不是跟商少通個話?” 說著電話通了,杜衡捂著嘴說了兩句,然后把手機雙手捧到景致眼前:“大小姐,商少有話跟您說! 滿屋寂靜,景致在這寂靜中盯著那手機有將近一分鐘,才冷著臉把手機放到耳邊:“讓你的走狗滾遠一些! 那邊卻恍若不聞地輕笑一聲,沉穩(wěn)低緩的嗓音傳過來:“在外面玩夠了嗎?” “……” “我等你明天回來! “……” 商逸比她先掛了電話,景致眼神越發(fā)冰冷,已經開始無聲向周圍拋射冰粒。杜衡僵著脖子縮在原地,看景致捏著那部限量版手機停了一會兒,忽然磕雞蛋一樣在旁邊的酒柜上輕輕一磕,然后一抬手,手機“咕咚”一聲被扔進了倒?jié)M紅酒的高腳杯里。 杜衡雙腿一軟,肉疼地差點跪下去。 這么一個絕色美人,杜衡那些花花腸子卻半點不敢露出來。那些妖嬈性感的小妞也沒精力再抱了,杜衡跟供菩薩一樣把景致請進車子里,一路風馳電掣開往酒店。到了酒店他又唯恐景致耍花腔,一路都讓保鏢一前一后走,把景致夾在中間,他則在她的右手邊一米以外一邊跟著,邊講些自己都不知所云的笑話。 景致一直繃著臉悶聲不吭。杜衡陪她到了十九層的房間,心里快速盤算著這個樓層不上不下,景致不可能從窗戶翻到樓頂上逃跑,而且就算把床單被罩都撕成一條條系在一起扔出去也夠不到地面,總算略微放下心來。 杜衡點頭哈腰地站在門口恭請景致進了房間,然后“砰”一聲被景致關在門外。杜衡摸摸鼻子,轉頭單手叉腰,開始對守在門口的倆保鏢頤指氣使,用的是不高不低正好讓景致聽得見的音量:“你們兩個!晚上一刻也不準閉眼!一步也不準離開!務必務必保證大小姐的安全知道嗎!大小姐要是出了什么差池,你們也不用再混了!”想了想,他又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火警裝置,接著說,“晚上要是哪兒突然冒煙了,或者防火警報突然響了什么的,你們也必須守在門口一動不動!不準進房間看望大小姐,也不準到處亂跑知道嗎!” 房門突然又“唰”地打開,景致抱著雙臂站在門口,冷笑:“杜衡,你以為我會蠢到同一個招數在三個月內重復用兩遍?” 杜衡后背的冷汗唰唰往下淌,臉上又堆成了一朵花:“哪哪哪能呢。大小姐,我只是說著玩,說著玩,您別動氣,別動氣……” 房門又“砰”地關上,杜衡摸著被撞疼的腦門唉聲嘆氣了一會兒,到底還是不放心,又給駐扎在江城的分部打電話,調過來四個高手,樓頂放倆,樓底放倆,八只眼睛齊齊盯著十九樓那同一扇窗戶。 不辭勞苦地又查驗了一遍,杜衡這才算安了一半的心,看看時間已經十二點,借了屬下的手機,騰出空來給五少回個電話。那邊聲音戰(zhàn)戰(zhàn)兢兢,比杜衡剛才還要結巴:“杜杜杜總助,大大大小姐到到到底是何方神圣?” 杜衡打了個呵欠,輕描淡寫地說:“哦,她啊,是我們老板的未婚妻! 那邊一屁股坐在地上,“哐當”打碎了一只明代青花瓷,聲音更加顫抖了:“我我我沒沒沒碰碰過她!真的!真真的!” “行了行了,你不說我也知道!倍藕忄袜屠湫Γ熬痛笮〗隳欠N利落的個性,你要是真碰了她,還能有命留到現(xiàn)在?” 五少舒了一口氣,又聊了幾句,總算有了點兒心情八卦:“杜總助,大小姐跟商少鬧別扭了吧?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她渾身都是血,特別狼狽……那個,怎么弄的?” “你想知道?” “必須。 “這么跟你說吧,”杜衡慢條斯理地說,“簡單點兒講,就是太平公主想學武則天垂簾聽政,無奈李隆基早生了三十年。” “……。俊 這一夜倒是過得出乎意料地安分順利。次日清晨,杜衡去找保鏢,個個都說屋子里很安靜,沒有意外情況出現(xiàn)。杜衡看看表,在景致房間門前轉了兩圈,手指關節(jié)敲了兩下門,輕聲細語地問:“大小姐,您起床了嗎?” 里面沒回音,杜衡心一抖,又敲了兩下,還是半晌沒回應,這下杜衡五臟六腑都重重抖了一下,雙手扒在門板上,連抓帶撓哭天喊地:“大小姐?!大小姐?!您還在里面嗎?大小姐!求求您回個話啊大小姐!” 十秒鐘后,里面終于傳出來不耐煩的沙啞女聲:“吵什么吵?閉嘴!” 杜衡轉瞬就破涕為笑:“好好我閉嘴我閉嘴我立刻閉嘴。我就在這兒等著您出來吃早餐,當然這完全不是催您的意思,您慢慢收拾不著急,然后會有專機接您回A城……” 他的話沒說完,門板那邊似乎被什么東西沉沉踢中,杜衡嚇了一跳,立刻后蹦三尺遠。 一直像樁子一樣在兩側站著的倆保鏢隔著墨鏡望著他:“……” 好不容易伺候景致吃完早飯,杜衡陪她一起坐在酒店大廳里等人來接。景致看報紙,他也看報紙;景致放下報紙,杜衡唯恐她生事,趕緊給她搜腸刮肚講冷笑話;等景致忍無可忍再次拿起報紙,杜衡終于松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酒店外面的草坪上跑來一只雪白可愛的小貓。景致坐在沙發(fā)里望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往外面走。杜衡擋在她身前,賠笑:“大小姐,你看……” 景致拿極其冷淡的目光盯了他一會兒,杜衡的后背很快濕浸浸,干笑兩聲,腳下一挪兩挪三挪,還是讓開了。 所幸景致確實只是蹲在草坪上逗貓,并沒有什么其他動作。杜衡站在她身后不遠處,眼睛一刻也不敢從她身上離開。過了一會兒,小貓跑走了,景致還蹲在那里,杜衡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大小姐”,景致頭也不回地沖他擺擺手,慢慢站起來,往草坪深處走了兩步。 杜衡趕緊追上去兩步:“大小姐……” 景致突然說:“別動。” 杜衡停住,腳底突然感覺到一點兒硬硬的凸起,抬頭一看,景致單手支著下巴,一張漂亮的鵝蛋臉正沖他皮笑肉不笑,臉色“唰”地就白了。 “我剛才逗貓的時候順便埋了幾顆地雷在那兒,你好像不幸踩中了一顆,”景致說話輕松如同談論天氣,“不過炸藥不多,應該不會要你的命,但是炸掉你兩條腿大概還是綽綽有余的! 杜衡的冷汗跟湍流一樣流淌,強笑:“這,這不大可能吧,大小姐您又不是孫悟空,吹根毛就能出去買炸彈……” “酒店房間有空調有電視有電腦還有遙控器,拆開來電線炸藥都不缺,你忘了我是物化專業(yè)出身了?”景致嘴角一翹,越發(fā)和顏悅色,“你不信的話可以走走看啊。” 杜衡望一望瓦藍瓦藍的天,幾乎想號啕大哭。 他究竟是招惹哪位神仙了!他不就來江城簽個合同嗎,怎么就碰上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了!架著小心供奉燒香都不行,到底還讓他怎么樣!他前兩天剛買了輛跑車還沒來得及開,現(xiàn)在就要沒腿去踩油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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