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山河會告訴我答案


作者:伊陌     整理日期:2023-01-01 12:10:21

  祁恬要幫她救命恩人找個騙財騙色的狗渣男,但她只知道對方的名字,其他信息一概不知。為了拿到渣男更多信息,祁恬決定去勾引華恒集團老總尚昀。為此她通宵達旦苦練綠茶技巧;第二天,她那蹩腳的把戲不但被尚昀看穿,還被他當場反撩;她社死到轉身就跑。尚昀戲謔點評:“她根本不會勾引人!焙髞,祁恬為了找人,撬了他為戰(zhàn)友買下的墓墻。他來不及生氣,只擔心雨下的太大,怕她著涼想送她回家。雖甜但虐,主角甜配角虐,不喜勿入。
  第一章 你認我當個姐吧
  秋日清晨。
  天空陰沉沉的,一絲兒藍色都不露,滿天厚云,垂到人間就是灰蒙蒙的霧,早起的人誰見誰煩。
  單行道的馬路上,白色面包車破霧而來,車前大燈亮著,風馳電掣地沖進青壇醫(yī)院大門。司機轉動方向盤,車屁股一個漂移,突突噴著尾氣橫進了停車位。
  剎車板踩到底,輪胎一陣哀叫,車后座正拿著眉筆上妝的人直接把眉毛化飛了。
  “七點五十!趕趟兒!”司機滿意地一拉手剎,向后扭頭,“恬恬,趕緊的,別讓醫(yī)生等!”
  后座的人半低著頭,從墨鏡邊上瞟他,面上似笑非笑的:“郭大壯,你叫我什么?”
  郭大壯人如其名,壯厚敦實的身子塞在車座里,臉上胖肉抖了兩下:“祁、祁恬,我這不是……老聽小圓這么叫你,一時順口、順口,呵呵……”
  “順口啊。”祁恬笑了笑,眼皮子往下一搭,“小圓是小圓,你是你,別再叫錯了!
  郭大壯從后視鏡看她,抿著嘴沒吭聲。
  祁恬也沒指望他說什么,郭大壯那點心思她看得透,但顧著與他妹妹郭小圓的交情,覺得大家還是單純做朋友好。畢竟異性相吸的那點破事,總也逃不過開局熱鬧結尾慘淡,轉眼就成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眉筆在指間轉了幾圈,祁恬唇邊似諷刺的笑意一收,沒好氣地抬手扒拉劉海:“你說你怎么開的車,五菱宏光都能開成噴氣賽車,我這眉毛直接畫進頭皮里了!”劉海散亂地放下來,勉強遮住眉尾,“大清早的,飯都沒吃就被你拉過來,知道的是我來復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急著見醫(yī)院里的誰。”
  “我又不進醫(yī)院,這不純幫忙嗎?”祁恬一如既往的嫌棄讓他松口氣,郭大壯緩緩神,換上慣常的老實口吻,“我這是熱心助人,怕你真有點什么后遺癥。怎么老好心當成驢肝肺呢?”
  “再說了,就您那眼神,能看清自己化了啥嗎?”這句話郭大壯沒敢說。
  他是想不明白的,上醫(yī)院復查而已,有什么好化妝的,怕真是要去見什么人吧?
  祁恬自知理虧,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拉開車門跳下去,腳一落地就覺得腦仁在顱腔里蕩來蕩去,仿佛剛出鍋的豆腐腦被淋了熱鹵,疼得她眼前一黑。
  “哎,你沒事吧?”郭大壯從后視鏡見她扶著車門慢慢彎腰,嚇得趕緊下車去扶她,卻被祁恬一把揮開了。
  “沒事,我去復查了!闭f著她將滑落的墨鏡向上一推,瞇著眼睛往住院樓走。
  三個月前,祁恬開車出了車禍,安全氣囊彈開,直接把她砸暈了。
  醒來時躺在青壇醫(yī)院住院部,如花似玉的一張臉被氣囊砸得跟豬腰子一樣凹進去,額頭高高腫起,五官嵌在腫成豬頭的臉上,一片青紫。但祁恬那時根本沒心思擔憂自己是否可能毀容,在母親哀哀的哭聲中,她驚恐地發(fā)現自己看不清東西了。
  剛開始祁恬自我安慰可能是淤血壓迫了視神經,但等腫成壽星老的額頭恢復得光潔如初,視力依舊沒有恢復。反復詢問醫(yī)生后,祁恬得知因為車禍,自己的眼角膜有了不可逆的損傷,要想恢復視力只能進行眼角膜移植。
  住院前祁恬家里雞飛狗跳,住院期間又面臨隨時失明的危險,祁恬的心情實在好不起來,差點把自己搞成抑郁,幸虧隔壁病房住了個外表溫順言辭刻薄又喜歡打聽八卦的許姝雯。
  一開始兩人極不對付,祁恬嫌棄許姝雯矯情做作、表里不一,許姝雯嘲笑她不修邊幅、疲懶邋遢,兩個人從最初的針鋒相對到最后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光是想想祁恬都覺得緣分妙不可言。要不是許姝雯,她很難情緒平復順利出院。
  走進住院樓的電梯,摸索著按下十層,祁恬視野中模模糊糊的只有光感輪廓。她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在等待捐獻眼角膜的名單上,自己的名字躺在哪個犄角旮旯。
  正尋思著,電梯叮的一聲,到了目的地。
  開門的瞬間,祁恬面無表情的臉上綻開朝氣蓬勃的笑,壓著煩躁的心情往護士站走去。
  護士站里有值班護士認出了她,忍著困頓招呼:“來復查?醫(yī)生還在查房,你等會兒啊。”
  祁恬笑嘻嘻地應了,向一旁退開幾步,她在這里住了三個多月,很了解住院部每天清晨忙而不亂的查房要持續(xù)多久。
  趁著沒人注意自己,祁恬貼著走廊邊,飛快地往住院部二區(qū)去了。
  住院部二區(qū)是全自費的國際部,比一區(qū)安靜許多,為了保證住院患者的休養(yǎng)質量,探望病人需要提前預約。二區(qū)里往來的醫(yī)生護士都顯得格外小心謹慎。整片區(qū)域仿佛是被單獨分隔出來的,寂靜才是主旋律。
  路過窗邊時,祁恬下意識往外瞟了眼。
  這鬼天氣陰得紋絲不動,她戴著墨鏡走在本該是亮堂堂的走廊里,愣是看不清三步開外的地面,眼前的昏暗模糊正貼合她陰郁的心情,適合摔盆哭喪替人送終。
  祁恬熟門熟路地摸到二區(qū)八病房門口,隔著門上的窄條玻璃裝模作樣地往里張望一下,悄無聲息地將門把手擰開了。
  “許大小姐,醒了沒?”祁恬做賊似的溜進房間,壓低了聲音問。
  窗簾還拉著,室內黑沉沉的,根本看不清病床上的隆起到底有沒有人。
  祁恬聳了聳鼻子,這屋里沒有醫(yī)院慣常的消毒水味,反倒飄著淡淡的香,香氣清甜,像熱帶水果碾碎出汁后飄散的味兒,透著點怡然自得。
  這女人簡直講究到家了。
  祁恬心里呸一聲,在門口靜立幾秒,反手將房門關好,往床邊摸去。
  “你遲到了五分鐘!
  一個柔和卻挑剔的聲音從病床上傳來。
  祁恬聽了,腳下一轉,去窗邊把窗簾拉開,白日的光線照進來,屋子總算沒那么暗了:“別這么苛刻,我可是躲過那么多查房的醫(yī)生、護士才跟你勝利會師的!
  “呵,你怎么不說自己腳踏七彩祥云從天而降呢?”一只青白枯瘦的手從被子底下伸出來,“過來,扶我一把!
  “嗻——”祁恬做小伏低地過去,將床上的人當老佛爺一樣盡心盡力地伺候著坐好了,自己往床邊的沙發(fā)上一靠,“最近還好?”
  “你看我的樣子,像好嗎?”許姝雯身上插滿了管子,說話聲虛氣短,然而口齒刻薄,“哦,我忘了,你差不多瞎了!
  祁恬不以為忤,見她還有精力埋汰人,心情倒好了些,從墨鏡邊斜飛個媚眼過去:“誰說我瞎了?”
  許姝雯被她電得一個哆嗦,沒好氣地罵她:“神經病,住院仨月眼睛沒治好,路倒記得挺熟,一路戴著墨鏡走,怎么沒摔死你呢?”說著費力地歪過身子,將她鼻梁上淺茶色的墨鏡給挑走了。
  “干嗎啊,我眼睛不能見光!”
  “別整得跟吸血鬼似的,你又不是近視,瞎戴這玩意也治不好你的眼角膜!”
  “這不圖個心理安慰嗎?”祁恬徒勞地揮了幾下手,發(fā)現搶不回墨鏡就放棄了,她順著床頭柜的邊角摸索,摸到柜子上的東西,“身殘志堅啊,你還有精力寫日記?”
  她失了焦距的桃花眼水汪汪的,上下打量許姝雯:“瞅瞅你這還是人體輪廓嗎?瘦得跟條燈繩差不多了!
  許姝雯不悅地哼了聲:“自打你出院,我茶不思飯不想,為伊消得人憔悴,滿懷深情寫盡紙墨。”
  祁恬呵呵冷笑,絲毫不給面子:“你說得再深情點,我就真以為你對宋旭晟移情別戀了。”
  “閉嘴!彼涡耜扇齻字顯然是許姝雯的死穴,她臉色沉下來,精氣神都瞬間頹了不少,整個人在日光下縮成一把骨頭。
  祁恬看著她的輪廓不說話,片刻后實在聽不了她破風箱般費勁的喘息,站過去替她順氣。她的手掌捋過她的背,掌心摸到一節(jié)節(jié)清晰可辨的脊椎骨。
  骨頭凸起的弧度硌著掌心,讓祁恬心里極不是滋味:許姝雯這人,明明對世情看得比誰都通透,連生死都可以笑談,偏偏長了個戀愛腦,仿佛控制戀愛的那部分神經是從哪個傻白甜的腦子里直接復制粘貼過來的,嚴重拉低她整個人的格調。
  祁恬看不清她白里透青的臉,但能辨別出耳邊粗一聲細一聲的急促呼吸。
  “許姝雯!逼钐裼X得心里鬼火直躥,壓都壓不住,一時心疼她,一時又想起家里的糟心事,內外煎熬,口氣差極了,怒其不爭,“你的出息呢?”
  “我媽……”許姝雯一開口聲音就抖。
  許姝雯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矯情人,即使被祁恬戳了心窩,這會兒也只是咬著牙不吭聲,哪怕心里疼得要爛了,都沒掉一滴眼淚。
  她停下來,許久后等氣息平復了,才慢慢說道:“我媽覺得我被騙了,這段時間一直罵我。”
  祁恬坐回去,覺得許姝雯的媽罵得簡直對極了。要是自己將來生個女兒,也眼瞎找個宋旭晟那樣的敗類,自己不僅要罵,還要打折她的兩條腿。
  宋旭晟長得帥不帥她不評價,但就他做下的那些事兒,說他是敗類都輕了。肉包子打狗,狗吃了還得“汪汪”叫兩聲呢,宋旭晟倒好,錢拿了人睡了感情到手了,某天早上許姝雯一睜眼,枕邊人消失得比水痕還干凈,連點余音都沒留下,真是風過水無痕,千里不留名。
  偏偏許姝雯這么明白的一個人,至今還抱著什么狗屁幻想。
  祁恬心里罵個不停,語氣還是淡淡的:“嗯,阿姨這么想也正常。畢竟你瞞著她跟宋旭晟談了三年,還私下借給他三十萬,等自己病了家里要拿錢給你看病才東窗事發(fā),你媽沒去報警已經很給你臉了。更何況,你病得都快嗝屁了他也沒來看你!逼钐裾f著抿了下唇,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我要不是跟你做了仨月病友,知道你邏輯清晰思維正常,都會懷疑你得的不是胰腺癌,是腦癌。”談戀愛把腦子談傻了。
  “你少說幾句沒人把你當啞巴!”許姝雯氣得眼前發(fā)花,想砸床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我嘴賤!逼钐褚煌聻榭,郁氣總算散了幾分,痛快道歉,“不聊他了!
  “憑什么不聊?你也不信我說的那些事?”
  “如果你指的那些事是宋旭晟對你怎么好怎么深情怎么癡心——”祁恬頓了下,“確實很難相信!
  她聽著許姝雯陡然加重的呼吸,探身握住她的手:“許姝雯,你是個優(yōu)等生,我不是說你學習成績好,我是說你這個人,你的長相、性格、為人處世都無可挑剔,你是優(yōu)等生。但是那個宋旭晟……”祁恬聳聳肩,神情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不屑。
  “我不想隨意批判沒見過的人,但他跟你談了三年了,失聯前居然沒讓你發(fā)現一點預兆,這種人多可怕啊,說一句心機深沉不為過吧?就算你把他的顏值夸上天,我這邊也只能給他個不及格!
  祁恬攥緊許姝雯枯瘦的手指:“別再惦記他了,你值得更好的,真的!
  許姝雯抽出手指:“不是……你不了解他!彼龤庀⒉粫,“他會在我生病時背著我走三站地去醫(yī)院,整宿不睡地照顧我!
  “哈,這年頭還需要背著人上醫(yī)院?你們又不是住在邊遠山區(qū),至于窮到打不起車嗎?”
  “他會把我放進他未來所有的計劃里,他說我們是會比父母都陪伴彼此時間更久的人!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逼钐駭傞_手,“計劃趕不上變化。”
  “無論我們去哪里,他都會牽著我不放;我做噩夢他會馬上醒來安慰我;我隨口說的事他都記得;我倆租了房子以后他說從此以后我們有家了……”
  “所有對異性圖謀不軌的男人都會做這些事,比如我爸。”祁恬打斷她,“他現在做這些事的火候拿捏得可以開班授課了,可惜對象不是我媽!
  “他跟你爸不一樣,他突然失聯是有原因的,他……”
  祁恬突然覺得有點厭煩,她不知道為什么許姝雯這么颯的一個人非要吊死在宋旭晟這顆歪脖樹上,還變得像祥林嫂一樣嘮叨。
  她不想再聽下去,眼角余光被窗外突然亮堂的光線吸引。
  天空厚重的云層突然裂開一線,秋日金燦的陽光給云層鍍了一抹亮色,毫不吝嗇地灑入病房。
  許姝雯說完才發(fā)現祁恬走神了,氣得拍她:“你聽到我說的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逼钐窈翢o誠意地舉起雙手,“他深情他無奈他做任何事情都有理由,對吧?”祁恬話音一轉,“但是,他騙錢不還、騙色玩失聯,至今都不給你個痛快話,在我這里,他已經出局了!
  祁恬做了個到此為止的手勢:“徹底、絕對、毫無翻身的可能,出局!”
  斬釘截鐵的話音澆滅許姝雯傾訴的欲望,室內突然靜默下來,她怔怔地看著落入病房的那束溫暖的光,光線中浮塵起起落落,忽然問道:“你家的事怎么樣了?”
  祁恬住院當天父母前后腳趕來,在病房外發(fā)生爭執(zhí),許姝雯那時還下得了床,縮在門口津津有味地聽了一出渣男出軌、小三上位的狗血家庭戲。
  祁恬的臉色頓時變得一言難盡,本來就不太美妙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她糟心地抹了把臉:“別提了,咱倆真是五十步笑百步,誰都別看誰的笑話!
  許姝雯露出一絲笑:“看到你也這么不痛快,我心里好受多了!
  “你這心態(tài)扭曲得可以啊。”祁恬煩躁地嘆口氣,把頭發(fā)抓到腦后。
  許姝雯忽然嫌棄地皺眉,伸手頂住她光潔的額頭:“你這眉毛畫得什么玩意兒?狗啃似的。”
  “郭大壯非要面包車玩漂移,差點毀了我一根眉筆!逼钐衿^躲開她冰涼的指尖,“沒什么事我先去復查了,等會兒不過來了,省得碰到你爸媽,尷尬!
  “郭大壯送你來的?”許姝雯聽她念叨過幾次這個人,不由得笑一聲,“你也真夠缺德的,怎么用他用得那么心安理得呢?”話說出口,語氣里帶了點微妙的同情。
  祁恬看不清許姝雯臉上的神情,但能聽出她的不贊同:“他跟你可不一樣!鳖D了頓,“我也不是宋旭晟那種人。”
  “呵!痹S姝雯語氣變淡,“當然不一樣,我跟宋旭晟是真心相愛,郭大壯跟你又算怎么回事,頂多是個被美色蒙蔽的可憐人。”
  “……”祁恬真想?她,到底哪來的底氣到現在還覺得宋旭晟愛她,但又怕這話說出口直接把許姝雯給氣死,可不說自己心里又堵得慌,干脆站起來要走。
  “等會兒!痹S姝雯一手拉住她,另一只手拉開床頭柜的抽屜,祁恬站定,以為她有什么東西要給自己,誰知道她竟然拿出根——眉筆?!
  “你那眉毛太礙眼了,我給你重新化化!
  “……你都病成這樣了還化妝?”祁恬震驚了,她覺得,自己被許姝雯逼著來探病都得先化妝,已經夠有病的了,這會兒見了許姝雯的做派,才知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哪個危重病人的床頭柜里會放著整套化妝品?!
  “狹隘。”許姝雯扯著她的衣領把她往下拽,“病了就不能追求美?我樂意隨時漂漂亮亮的,那叫底氣!精氣神都沒了,人活著還有什么勁?”
  “你說的都對。”懶得跟病危的人講理,祁恬自覺地半蹲著往前湊,揚起臉。
  托住她下巴的手指冰冷粘膩,許姝雯帶著死氣的呼吸吹拂在祁恬臉上,讓她忍不住有些戰(zhàn)栗。
  祁恬剛住院時還沒現在這么瞎,許姝雯也沒病得脫了形,她還記得許姝雯的長相——深褐色的眼睛鑲嵌在鵝蛋形的白皙面龐上,睫毛不長,卻頗為洋氣地向上卷翹。眉毛描繪得細致,在三分之二處巧妙地出現折點,如籠煙的遠山般纖長明媚,襯得她的眼神精細縝密、充滿神采。
  她無法將記憶中那個美得別有韻味的女人與現在給她畫眉的人聯系在一起。
  “我比你大三歲!痹S姝雯忽然開口,“我25,你22。”
  “嗯!币驗橄掳捅煌兄,祁恬的話說得含含糊糊的,“怎么了?”
  “你認我當個姐吧。”
  祁恬把自己的臉從她手里掙出來,甩個白眼:“琢磨什么呢?怕自己死了父母沒人照顧?”許是在鬼門關轉悠久了,兩人談起生死都沒什么避諱,還一起寫過一張遺愿清單。
  “我怕我死了就沒人去找宋旭晟了!痹S姝雯勾了勾手指,示意祁恬把臉送過來,“你是唯一一個既知道我倆的事,又知道我家情況的人,你答應我吧。”
  祁恬的臉被她扳著,只能拉扯嘴角:“合著替你辦事還得被你占便宜是吧?”
  “不會讓你吃虧的!痹S姝雯最后兩筆將祁恬的眉毛勾好,滿意地端詳下,“我媽什么都好,就是太固執(zhí)了。她堅信我被騙了,但我知道不是的,我得證明給她看,我沒看錯人,是她錯了!
  “……其實我有點怵你媽,你知道吧?”祁恬心說我也覺得你被騙了,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明顯?
  許姝雯懶得跟她貧,手伸進打開的床頭柜抽屜,從整套化妝品后面取出塊鑲金的和田老玉無事牌,塞進祁恬手里。
  玉牌質地油糯膩滑、觸手溫涼,祁恬的表情卻嫌棄得不行:“你打量我真瞎呢?”她甩了下手里的玉牌,“這是宋旭晟送你的東西,你讓我替你辦事,就這么打發(fā)我?”
  “這玉牌其實是兩片和田玉拼起來的,鑲金的地方可以打開!睙o事牌做得精巧,纏絲掐成的金扣輕輕扭動,玉牌就一分為二,兩片和田玉的中心都被削掉一層,形成一個極薄的凹槽,可以藏點東西,“這是宋旭晟之前給我的,他說這種設計從沒見過,你拿著,見到他給他看,他就會信任你!
  “……你把你男人的東西給我,真不怕被戴綠帽子是吧?”
  就沒見過臉這么大的,都說黃金有價玉無價,宋旭晟隨便搞塊破石頭都能從許姝雯這里輕松騙走三十萬。祁恬心說怎么就沒個不長眼的二百五撞到自己手里呢?
  許姝雯毫不在意地哼笑:“我都快死了,你有本事就上,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祁恬仰頭哈一聲,沒好氣地摸索兩下,順著抽屜邊將玉牌扔回去,把抽屜關上了:“我看你真是病得失心瘋了,想男人居然想到指望我這個瞎子。”說完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許姝雯在她身后幽幽嘆了口氣,慢條斯理地往回躺:“不就是眼角膜嗎?多大點兒事。”
  祁恬心里一跳,扭頭看去,在她模糊的視野里,許姝雯枯瘦的身形幾乎是被那床雪白厚重的被子一點一點壓進床里的,她看著看著,呼吸突然有點不暢。
  許姝雯沒覺出她的異樣,見她看來,還揮手示意她可以跪安了:“趕緊復查去吧。放心,你的眼睛瞎不了,別老說喪氣話!
  許姝雯的口氣太篤定,篤定得祁恬眼皮亂抖。
  窗外裂開的云層不知什么時候又合攏了,厚重的流云壓在天際,將那點陽光堵得嚴嚴實實絲毫不剩,屋里一點一點陰下去,只剩日光燈白慘慘地亮著,冰冷明亮的光線將病床籠在其中,像一出精彩好戲落幕前的那束聚焦光。
  祁恬恍惚間覺得指尖都涼了。
  她站在原地,一雙無神的眼盯著病床,也不知道許姝雯究竟是閉眼睡了還是正睜眼看著自己,兩人一時聲息全無。
  祁恬站了會兒,咬牙切齒地走過去。
  “你故意的吧?”
  床上的輪廓動了下,許姝雯笑聲里透出點得意:“是啊,但你能拿我怎么著?舍得罵我一聲嗎?”
  不舍得。
  祁恬被這女人激得腦子發(fā)暈,她閉了閉眼,舌尖抵著上牙膛,最終還是老老實實摸索著拉開抽屜,將那塊她頂看不上眼的和田老玉無事牌摸出來,掐在手里哽了半晌,干巴巴地喊道:“姐!
  “哎!痹S姝雯笑著應了,她年輕的臉上已經瘦得沒有一點肉,生生笑出褶子,覺得自己大概可以瞑目了。
  兩個禮拜后,祁恬接到青壇醫(yī)院通知,告知她有志愿捐贈者的眼角膜可以供她手術。
  祁恬隱約猜到是怎么回事,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幸趕到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她直奔十層住院部二區(qū),隱隱還抱著絲幻想,不到黃河心不死。
  二區(qū)依然安靜得好像另外一個世界,她匆匆推開八病房的房門:“許大小姐,醒了……沒?”
  病房里空蕩蕩的,沒有監(jiān)測儀器,也沒有點滴架,加寬的特護病床上整齊的鋪蓋沒有一絲皺褶。
  今日窗外陽光明媚,帶著秋日特有的颯爽灑進來,灑在雪白干凈的床單上,染了一層單薄的金。
  “祁恬?”身后傳來疑問,“你怎么在這?”
  祁恬木愣愣地回頭,瞇著眼睛看了半天才認出來人是之前住院時同時照顧自己和許姝雯的護士長。
  護士長姓陳,比她們大了十來歲,正皺眉看著她。
  “陳姐……”祁恬澀聲喊了人,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
  陳護士長知道眼前這姑娘幾個月前住在七病房,和八病房的許姝雯玩得好,如今兩人的境遇天差地別,實在讓人唏噓。
  她嘆口氣:“接到通知你做手術的電話了吧?趕緊去吧,手術室在九層,捐贈者的眼角膜前天就準備好了!。
  祁恬原本還被一絲兒奢望吊著懸在胸腔的心,頓時咣當一聲砸進胃里,仿佛千鈞重的磐石砸穿脾腎肝腸,疼得她忍不住弓起身子。
  “我……”祁恬覺得頭暈,嘴巴翕張,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許姝雯……是她把眼角膜……”
  陳護士長看著祁恬,眼底壓了點憐憫:“抱歉,捐贈者的個人情況是保密的,我不能告訴你!彼卺t(yī)院很久了,見過太多祁恬這種時不我待的悔憾,搖了搖頭,“快去做手術吧,現在十一假期,醫(yī)院為了這場手術專門排了班。你的謝意我會轉達給眼庫工作人員。”
  “……陳姐!”祁恬見她轉身要走,終于清醒過來,抬手抓住護士長的衣角,見她扭頭又匆匆松開,“她……許姝雯有沒有什么話留給我?”
  祁恬問這句話時沒抱什么希望,畢竟自己不是許姝雯什么人,她去世后親人應該將她所有東西都收拾過,理智讓祁恬知道這句話多半白問,但還是懷了點不切實際的妄想。
  陳護士長卻沒有搖頭,相反,她的臉色有點奇異:“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留給你的!
  祁恬呼吸一停,心臟卻飛快搏動,緊盯著視野里陳護士長模糊的臉。
  “是收拾病房時看見的,扔在地上!比绻釉诩埡t里,早被當成醫(yī)療廢品處理干凈了。
  陳護士長也不知自己當時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撿起那張揉成一團的廢紙,打開看后又妥帖收好,一直等到祁恬來。
  將那張皺巴巴的紙遞過去,陳護士長收回手:“你自己看吧!
  祁恬接過來,靠著墻拆了兩次,才將紙打開。
  她將紙舉到眼前,鼻尖幾乎蹭到紙面,看了片刻后突然抬頭輕笑:“陳姐,她到底寫了什么?我看不清。”
  陳護士長看著年輕女孩眼中緩緩漫起的霧氣,嘆了口氣,走過去將紙拿走疊好,塞進衣兜:“我也不知道她寫的什么意思,我先幫你收著,你做完手術再看,術前不能哭,會影響手術效果!
  陳護士長帶著祁恬向九層走去,剛出電梯就聽到一陣急促尖利的質問,聲嘶力竭,怒不可遏。
  “就算遺體捐贈可以在逝者生前自行簽訂,你們醫(yī)院難道沒有義務通知一下逝者的親屬嗎?我們是逝者的父母,前天來辦理去世手續(xù)時都沒人跟我打個招呼,今天要不是來結賬,想著火化前再看一眼,我都不知道我女兒的眼球都已經被你們挖出來了!”
  “葉女士,我們并沒有摘除令愛的眼球,只是將角膜取走……”
  “哦,那你是在告訴我,躺在太平間冷凍柜里,眼眶凹下去的女孩,其實不是我的女兒?!”
  “不……”
  “我說你們怎么這么客氣,還主動幫我聯系火葬場,是想燒成灰一了百了是吧?我告訴你,眼角膜也是我女兒身體的一部分,就算燒我也要一起燒!”
  “葉女士,我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令愛生前簽署過捐贈角膜意向書,是自愿的。我們非常感激她……”
  “難道她簽意向書不需要家屬同意嗎?!”
  凄厲的喊聲響徹筆直的樓道,走廊兩邊的房間都靜悄悄的,只有被她堵住門的辦公室敞著門,一塊白亮的陽光從室內投到走廊的地面。
  祁恬站住了。
  她模糊的視野里看到兩個黑色的人形色塊和一個白色色塊對峙著,其中一個黑條向前逼近一步,被另一個更高的黑條拉住了。
  她聽出那個凄厲的女聲屬于許姝雯的母親葉素娟,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
  “不要拉我!”
  “素娟……別喊了。”勸她的是個男人,聲音低啞疲倦,“這是雯雯生前的心愿,你理解下吧!
  “我為什么要理解?她跟我商量過嗎?她憑什么不經父母同意就自作主張?!”
  “她肯定是被人騙了,她就是心軟,一點記性不長,小時候被人騙,長大了還被人騙!”
  “我倒要看看誰這么不要臉,連個病重的孩子都騙,死了還不讓她留個全尸!”
  祁恬躲在陳護士長身后,忍不住瑟縮了下,她很想轉身離開,卻被陳護士長拉住了。
  “陳姐?”祁恬氣音疑問。
  “別耽誤時間,加班給你做手術的醫(yī)生已經到了!标愖o士長低聲說著,拉著她向前走了幾步。
  被葉素娟攔在門口進退兩難的醫(yī)生看到她們,頓時松了口氣:“小陳,八號病房一直是你負責,快來解釋下,真不是我們哄騙她簽的,是病人自己的要求!
  葉素娟認出陳護士長,向她走來:“護士長,我認得你,你一直幫忙照顧姝雯,她到底是什么時候簽的捐贈意向書……祁恬?”
  祁恬苦笑,從陳護士長身后站開:“葉阿姨。”
  葉素娟不想遷怒無關人員,鎮(zhèn)定了下情緒問:“你又來復查?你的眼睛好點沒……等下——”她突然意識到,“這層都是手術室!你來這里——是你要接受移植?!”
  她出離憤怒了:“祁恬,你有沒有良心?!姝雯對你不好嗎?她病得那么厲害還強撐著身體開導你,你就是這么回報她的?你騙她,讓她死了還要把眼角膜讓給你!”
  葉素娟伸手,修剪得宜的指甲幾乎戳進祁恬的眼睛:“你怎么敢!?你爸出軌,你騙人,你們不愧是一家人!你跟你爸一樣!都是人渣!”
  祁恬的呼吸猛地滯住了。
  “素娟!”另外一條黑影趕過來,將她攔住,“別這樣,太難看了!”
  “難看?許靜思,你看清楚了,難看的是你那躺在太平間的閨女!”葉素娟毫不給丈夫面子,回身扇他一巴掌,“都是你慣的!要不是你老縱容她,她敢這么做嗎?!她考慮過我們的心情嗎?她把我們當成什么了!”
  許靜思被掌摑也沒什么脾氣,嘴角翕動幾下,神情間流露出些許遲疑。
  這幾秒的遲疑引起葉素娟的懷疑,她盯著他:“你有事瞞著我?”葉素娟聲音拔高,“許靜思,你有事瞞著我!你——”她頓了下,忽然意識到什么,向前邁一步,猛地撞進許靜思的懷里,聲音陡然壓低,憤怒低嘶,“你早就知道雯雯要捐眼角膜是不是?!”
  許靜思不吭聲,顯然是默認了,葉素娟像頭憤怒的母獅,一把將他推出去好幾步:“好啊,你們都是瞞著我,這種事……這種事你居然都瞞著我,你……你怎么不跟著她一起死——!”
  葉素娟的怒喊破了尾音,帶著陣陣哽咽,她將所有能忍的不能忍的悲憤都毫無保留地傾瀉給自己的丈夫,仿佛只有這樣做,才能挺過這剜心挖骨的喪女之痛。
  眼角膜移植手術恢復期一個月。一個月后,祁恬畢恭畢敬聽完醫(yī)囑,出門右轉,沖進護士站,向陳護士長要來那張皺得跟腌菜一樣的紙。
  紙是從醫(yī)院病歷本上撕下來的,巴掌大小,上面的字就兩行,字跡斗大,像不會寫字的人抓著筆在紙上瞎畫,筆畫斷斷續(xù)續(xù)、東倒西歪,分不清橫豎撇捺。
  祁恬剛恢復清晰的視線毫無焦點,用了一點時間才認出那些字:你喊我一聲姐,眼睛給你也不算虧。記得答應我的事,替我好好看看他。
  那個“他”字的最后一筆拖得格外長,像行將就木又不甘閉眼的人臨終前呼出的那口氣,奄奄一息卻飄忽不絕,一直畫出了紙外。
  即使到了最后,這個矯情又挑剔的女人,心心念念的依然還是那個男人。
  祁恬被個死人氣得心口疼,她哆嗦著深呼吸,轉身如同還瞎著時一樣撞撞跌跌摸到護士站的轉椅坐下,一抬眼見陳護士長杵在旁邊,又站了起來。
  “陳姐,您看這……怪不好意思的。”祁恬有點喘不上氣,她伸手去拉領口,才發(fā)現手里還攥著紙。低頭試了幾次,她將紙按照印子折好,再抬頭笑得格外客氣,“她去世前,沒少給你們添麻煩吧?”
  “都是我們應該做的,算不上麻煩。”陳護士長伸手指了下,“是寫給你的?”
  “是!
  陳護士長就不再問了。她與祁恬不同,在住院部見多了老病死、愁別離,沒有太多好奇心,也很難生出許多傷懷感嘆。要不是祁恬和許姝雯兩人的相處模式在住院二部也算得上一朵奇葩,她對兩個小年輕留不下太多印象。
  “許小姐非常配合治療,最后走也沒受太大的罪。”陳護士長想了想,還是對祁恬交代了下,算是不咸不淡的安慰。
  那姑娘是個能忍的,即使最后疼到整宿睡不著覺,她也只是瞞著家人,求他們按照臨終關懷的標準,無限制地給她注射嗎啡。
  祁恬翹長的睫毛垂下,也不知聽進去沒有,點點頭將紙揣進了兜里:“陳姐,這信……”
  “只有我看了,你們也是的,住個院而已,還認上姐妹了。”陳護士長懶得管這些不相關的事,信送到了,這事在她這就算了結了,“你也別太難過,逝者已矣,自己注意身體,節(jié)哀!
  “謝謝陳姐。”祁恬抬手揉了下眼睛,“可不是嗎?住個院而已……”居然被強按著頭認了個異父異母的姐。
  陳護士長看出祁恬情緒不好,但病患間的事不是她們醫(yī)護能多嘴的,因此只交代道:“信已經給你了,趕緊走吧,眼睛記得來定期復查,你能有再次看清東西的機會不容易,別浪費了她人心意!
  祁恬怔了怔,突然意識到許姝雯是真的不在了。一個多月前她還瞪著瞎眼埋汰許姝雯走投無路,現在卻揣著她的遺言,滿心荒涼。
  “你沒事吧?”陳護士長皺眉,“眼睛不舒服?臉色怎么突然這么難看?”
  祁恬回神:“沒事!彼龘u頭,將手揣進兜里,手指一下一下彎折著信紙的邊角,“沒事,我就是有點……難受!
  曾經在某個兩人嬉笑怒罵的瞬間,祁恬覺得二人的命運是相通的。但實際上,生命是各自的,不幸是各自的,生是各自的,死是各自的。
  一條藤蔓斷了,剩下的那條還要繼續(xù)往上爬,載著斷掉的藤蔓的執(zhí)念,不能回頭地向上攀爬。雖然向上攀爬的每個日子都讓她覺得疲憊,但有人已經連抱怨疲憊的權利都沒有了。
  陳護士長轉身離開,初冬暖陽融融灑進護士站,光線并不刺眼,卻晃得祁恬眼中瞬間全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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