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我的謊言,你的秘密


作者:蘭亦     整理日期:2022-12-31 08:37:56

  飛機落地廣州之前,麥卓晞是紐約街頭半工半讀的窮學生;飛機落地廣州之后,麥卓晞是長川酒店董事長的孫女。身世坎坷的麥卓晞背負謊言來到楊孜堯的身邊,成了他名義上的妹妹,無數(shù)次主動坦白的沖動,最終化作無數(shù)次的欲言又止。當真相浮出水面,謊言卻被秘密拯救,兜兜轉轉間,他們最終得以彼此取暖。只因為麥卓晞的愛情,不是謊言。而楊孜堯的秘密,恰是愛情。
  第一章 Chapter 01他提領了我的行李與我
  我第一次見到楊孜堯,是在廣州白云機場。
  長達十六個小時的飛行過后,落地時間恰是當?shù)貢r間下午四點,我已然無法抵擋睡意,迷迷糊糊間站在行李轉盤旁,等待提領行李箱后去見那位提領我的人。
  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簡訊。內容言簡意賅——“我著黑色襯衫”。
  語氣比預期要好上許多,我稍稍放松一些,隨即回復:“麻煩您稍等,正在等行李!毖粤T又補上一個笑臉,生怕有半分不禮貌,令接收方不悅。
  十分鐘過去,手機屏幕沒有再亮起,行李轉盤卻停止了轉動。人們來來往往,我頓生不好預感,連忙按照指示牌咨詢臺的方向去尋找我行李的去處。
  咨詢臺的工作人員似是見慣了這類場面,他遞給我一張登記單:“你預估一下行李金額,留個聯(lián)系方式,有消息我通知你!
  “請問,大概什么時候可以拿回我的行李呢?”仍不習慣脫口而出便是中文,我將語速放得很慢。工作人員拿回我填寫好的登記單,一邊確認我是否將信息填寫完整,一邊說:“你急什么?會有賠償?shù)!?br/>  他答非所問。我不打算作罷。手機鈴聲響起,我自然知道是誰。間隔十年,回到中國,這張手機卡是我從鄭一貞處得到,能夠知道這個號碼的也只會是那個來接我的人——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楊孜堯。
  “碰到麻煩了?”楊孜堯的聲音很有磁性,他輕聲一問。
  我在電話那頭頓顯窘迫:“我的行李在運送過程中可能出了問題!
  “有重要物品嗎?”他問。
  我快速在腦海中清點著行李箱中的物品,除了尋常的舊衣物外便再無其他。
  “沒有。”我回答。
  “那留好聯(lián)系方式,先讓我見到你!睏钭螆虻穆曇艉茌p,沒有責備我因意外事件而造成的拖延。
  我應聲,沒再與工作人員溝通,拿著我僅剩的證件袋、手機及飛行前隨身攜帶的《基督山伯爵》快步走到了出口處。
  接機的人不少,但我一眼就從人群中找到了楊孜堯。他確實著黑色襯衫,身姿挺拔,比鄭一貞給我看的照片更覺英氣逼人。
  我走到他身邊,他伸出一只手,我不解,抬頭望向他。
  “幫你拿行李!彼舆^我的書與證件袋:“雖然,并不多!
  我點點頭:“謝謝!
  他低頭看了一眼書的封面:“喜歡這本書?”
  “我還沒有看完!蔽姨寡浴
  “行李我會幫你跟進的,至于一些必需品,我買齊后會放在客廳!彼銖姷芈冻鑫⑿,以示友好。
  這就是我初見楊孜堯的場景。對于我這樣的一位不速之客,他仍然保持著風度,實屬難得。
  行車途中,我悄悄從后視鏡中觀察他的神情。許是隱藏技能不夠,被他察覺:“不困嗎?”
  我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還好!
  “你知不知道,你的眉眼并不像那個女人!彼谡f麥雨時。楊孜堯說這句話時,我已經(jīng)把目光從后視鏡中移開,無從得知他的表情,從語氣中也感受不到任何波瀾。我思忖著,渴求知曉如何回答這位二十一歲少年的問題。
  沉默一分鐘后,楊孜堯先于我開口:“很抱歉!
  “啊?”我不知他為何意。
  “很抱歉對你說這么刻薄的話!睏钭螆驅④囃T谝淮眲e墅門口,走下車為我拉開車門:“無論如何,歡迎回家。”
  “回家”這個詞真新鮮,我微笑算是回應。
  他領我到二樓,將一扇房門打開:“這是你的房間,已經(jīng)空置了十八年,每天都會有鐘點工阿姨打掃!
  我朝門內望去,粉紅色的床幃,粉紅色的衣柜,就連地毯都是粉紅色的。毛絨玩具堆滿窗臺,其中一只碩大的樹袋熊娃娃正面對著我,從它黑色的眼中我能看到自己和楊孜堯的身影,并肩而立的我與楊孜堯竟然意外地不顯得生疏。
  “后天便開學了,手續(xù)已經(jīng)辦妥,相關材料放在桌上!睏钭螆蚪榻B著。
  我打斷他:“你不討厭我嗎?”
  他怔住,似是從未想過我會如此直白地問出這個問題,旋即坦率回答:“討厭你的身份,但是不討厭你。”
  或許是不愿意再與我在這件事情上有所沖突,楊孜堯轉開了話題:“正式自我介紹,我是楊孜堯。你有中文名嗎?”
  “麥卓晞!蔽一卮稹
  “哦?”楊孜堯想了想:“為什么不干脆姓楊?”
  我不知如何接話,好在楊孜堯也沒打算繼續(xù)這個話題,他將房門鑰匙交給我:“我不會上二樓!闭f完便下樓去了。房門被我緩緩關上。當我站在柔軟的地毯上,看著落地窗外的花園景象時,我是如此真切地明白了“我再也無法回頭”這件事情。
  飛機落地廣州之前,我是紐約街頭半工半讀的窮學生;飛機落地廣州之后,我是長川酒店董事長的孫女。我還是麥卓晞,只是我不再是賬戶空空的麥卓晞。我的戶頭里,有一周前麥時雨給我的高達七位數(shù)的金額。
  麥雨時,這位并不光彩的長川酒店前總經(jīng)理楊紹雄的初戀情人,十八年前在身懷六甲后遠走美國。臨盆前,麥雨時托人輾轉將這個消息告知本就氣息奄奄的楊孜堯的母親孫孟萍。這個消息也在預料之中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孫孟萍被活活氣死,或者說,她是郁郁而終。
  女嬰出生,原配去世。既是生日,又是祭日。對于長川酒店來說,無疑諷刺至極。
  原定接回麥時雨與女嬰的計劃也因此被楊紹雄的母親鄭一貞所阻攔。楊紹雄僵持不過,在獨自前往美國的飛行中不幸遭遇空難。兜轉一圈,鄭一貞失去兒子,年方三歲的楊孜堯失去雙親。
  鄭一貞為完成兒子遺愿,向麥雨時提出,愿以超高金額為作交換條件接回女嬰。麥雨時要求由自己贍養(yǎng)女嬰至十八歲,之后再將女嬰送回楊家并且徹底斷絕往來,不再過問,否則就帶著女嬰消失。
  鄭一貞思考之后,應允了麥雨時。
  麥雨時向我提出讓我假扮她的女兒這件事情之前,她一直只是我打工的那家咖啡廳的?。她長得美,給的小費多,對我亦親切,我對她總是多幾分好感。久而久之,她的口味也被我摸得透徹。只要她走進咖啡店,我便立刻為她端上她最鐘愛的意式特濃。
  意式特濃是咖啡中最苦最濃的一款。我曾就此問過麥雨時緣由,她只說“苦澀會令她保持清醒”。
  現(xiàn)在想來,人確實需要時刻保持清醒,才能保持存活在世界上的真實感。即使,證明活著的真實感不過是疼痛感。
  楊紹雄與麥雨時是彼此的初戀,因鄭一貞看不起麥雨時的出身,強行家族聯(lián)姻,令楊紹雄與楊孜堯的母親孫孟萍共結連晉。而感情畢竟是不因旁人的橫加阻攔就消失殆盡的。幾年里,楊紹雄與麥雨時一直保持著無法登上臺面的情人關系。直到麥雨時懷孕,才逼迫鄭一貞必須正視麥雨時的存在。
  我始終記得麥雨時在夜幕降臨時在陽臺上落寞地吐出煙圈的那一幕。近四十歲的她,皮膚吹彈可破,側臉依然美麗動人。她披著一款價值不菲的名牌云肩,聽到我因煙味而輕咳一聲后,看似隨意地用手指掐滅了煙頭的火光,我送去的外賣咖啡此時已經(jīng)冰涼。
  她自嘲般地笑:“只是不到十分鐘,我的女兒只看了這個世界不到十分鐘而已。可能,這就是那個女人的報應吧。”
  麥雨時口中的“那個女人”很顯然就是楊孜堯的母親孫孟萍。
  麥雨時盯牢我:“卓晞,你知道嗎?她沒有你這么幸運,她沒有活到十八歲!
  麥雨時的女兒與我同一天生日,作為一個在國內福利院成長至八歲,后被領養(yǎng)至美國,現(xiàn)今無依無靠的人來說,我不知道這個“機會”是上天對我的垂憐,還是對我的考驗。
  麥雨時苦笑:“我沒得選!
  我疑惑地看著她:“為什么沒得選?說真話,坦白說。失去這個孩子,你也很痛苦,不是嗎?”
  麥雨時半靠在欄桿上:“如你所見,我現(xiàn)在所住的房子,所用的每一分錢,都是楊家的。你想,如果我告訴鄭一貞,這十八年,一切都是騙局,一切不過是我的緩兵之計。你猜她會作何反應?”
  “可是這是騙人。撒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shù)個謊去圓。”我回答。
  麥雨時笑出聲:“卓晞,已經(jīng)一年了。大學的學費,你賺足了嗎?”
  我聞言噤聲。麥雨時當然了解我的苦楚。養(yǎng)父母生意失敗后,家中經(jīng)濟情況一落千丈。但是好在他們工作尚勤奮,不介意做苦力活,眼見著再努力五年就可以還清銀行貸款,可是他們去年發(fā)生了車禍。車主逃逸,除了貸款和回憶,他們什么都沒有給我留下。也因此,即使拿到了耶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推遲一年仍錯過交學費期限的我錯過了讀大學的機會。只有高中文憑,我只能四處打零工還債。坦白說,我如今連生存都成問題。
  “這個社會,窮人受到的欺負總是會多一些。而窮人若想活得有尊嚴,學歷是必備的傍身品。而你想有學歷,便需要學費。終究是一個圈!丙溣陼r又拿出一支煙,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去楊家。改變你的命運。而鄭一貞有補償你這個假孫女的機會。這不過是等價交換,說不上騙!
  我真佩服麥雨時,她連胡說八道都可以鄭重其事。
  “我決定申請破產(chǎn)保護了!
  貸款金額過大而無法償還時,在美國可以申請個人破產(chǎn)保護。政府會在考察真實情況之后,做出是否同意申請的決定。若是發(fā)現(xiàn)當事人著實無法償還,會免除債務,并且留下基本的生活所需費用給當事人。但是,當事人的信用值也會大幅度降低。信用值降低,我更加無法貸款讀大學。破產(chǎn)保護,我的最后一個還債方法,可這意味著我未來在美國的生活,不可謂不步履維艱。
  “破產(chǎn)保護?”麥雨時說著居然笑出聲:“麥卓晞,別騙自己了,你真的認命嗎?如果你認命,你養(yǎng)父母去世的那一刻,你就應該毫不猶豫地申請破產(chǎn)保護。何必一個人四處找工作,連給監(jiān)獄送飯的工作都做了半年。你想讀書,你不認命!
  我的心事仿佛被她全部看穿。麥雨時說的沒錯,我一直期待能回到校園,坐在圖書館里,和眾多學生一樣,看數(shù)不清的文獻,為考試發(fā)愁。可天不遂人愿,也許天遂人愿,天只是不遂我愿。
  我走到門口,麥雨時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父母欠下的銀行的巨額債務,我已經(jīng)還清了。準確地說,是楊家?guī)湍憬磺辶!?br/>  我詫異,隨即反應過來:“你在逼我!”
  “怎么說你也救過鄭一貞一命,發(fā)現(xiàn)了又如何?”麥雨時最終還是點燃了一支煙。
  我大驚:“你的意思是被我送進醫(yī)院的那位老太太,就是鄭一貞?”
  麥雨時得意地笑:“看來還不笨!
  無需多問,前幾天,我在等待紅綠燈時,目睹的被撞的人就是鄭一貞。
  “是你撞的她?”我不敢相信,怎可將人命當兒戲。
  麥雨時卻滿不在意:“我剛懷孕時,她開車撞過我一次。現(xiàn)在我撞回來,雙方不過是扯平了!
  一出鬧劇,偏偏我卷入其中。
  “卓晞,太容易被人了解,不是一件好事。事實上,我已經(jīng)久不喝意式特濃。女人到了我這個年紀,白開水就足夠!丙溣陼r看了眼點燃的煙,遲疑了幾秒還是走了過來:“我知道,不管是對于鄭一貞還是我,你都不會見死不救,對不對?”
  被威脅的滋味很不好受,我有無數(shù)個奪門而出的想法,可是最后我選擇了留下來。
  麥雨時還清了我所有的貸款,成了我的債主,徹底斷了我的后路。我冷靜想想,也許在麥雨時選擇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了退路。也可能,是我退無可退之時,索性卑鄙地“放手一搏”。
  我伸出手:“給我一支煙!
  麥雨時挑眉:“卓晞,不要學壞哦!
  我沒有堅持,麥雨時說的許多事情我都不認可,唯獨她說“太容易被人了解不是一件好事”這個觀點,我非常認同。
  我站在麥雨時面前,無所遁形。
  “你女兒……叫什么名字?”我猶豫著問出了這個問題。
  麥雨時干笑了一下:“她叫麥晴,沒想到生活終究還是雨天多。”
  她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又激烈地咳嗽起來。我給她遞上一杯水,她擺擺手,強忍著又抽了一口煙。
  “你以前撒過謊嗎?”麥雨時偏過頭問我,她的眼睛極其深邃,美得不可方物。
  我苦笑:“離開孤兒院的時候,騙過最好的朋友讓她不要目睹我離開。養(yǎng)父母去世后,模仿過他們的筆記寫保證還債書。就在今天,還回了一封郵件給耶魯大學的福特教授,說我很快攢夠錢就會再次遞交申請書。真的有不撒謊的人嗎?我不信!
  “你的謊言,似乎都不是在傷害別人,只是在傷害自己!丙溣陼r眺望遠方:“這次也是!
  我搖頭:“鄭一貞若是知道了真相,我就是在傷害她。她若是不知道真相,我也是在傷害她。”
  麥雨時冷笑:“她罪有應得。如果不是她,紹雄不會一個人搭上那班飛機!闭f著,她的神色又溫柔起來:“只是可憐了那個孩子。當年,他才三歲!
  “如果我被揭穿了,你會說我也騙了你!蔽宜圃谛陌闱f嚴。
  麥雨時回過頭,眼睛彎成一道橋:“麥卓晞,選擇你,我很抱歉!
  我從未看過有人能將抱歉的話語當玩笑話說出口。也許這就是麥雨時的特長,總能將悲傷的話語當笑談。我深知,我與她已然是一損俱損,可我仍舊無法討厭她。
  人就是這么神奇的動物,饑餓近死之時,即使明知對方給了鴆酒,仍感激涕零。拼一把,毒死總比餓死好。在熟背了麥雨時捏造出來的我的完美成長經(jīng)歷后,我被麥雨時帶到了鄭一貞的面前。一切都在麥雨時的掌控下,鄭一貞對我這個送她到醫(yī)院不要任何回報的小姑娘印象甚好,甚至認為是楊紹雄對她的庇佑,才派孫女去幫助她。當她得知我以全A的成績畢業(yè)于紐約市最好的史岱文森高中后,更是十分驕傲。鄭一貞問及為何沒有直接上大學時,麥雨時代我回答,說是因為我即將離開母親,所以想與母親一起周游世界一年后再去大學,我再次見識了麥雨時的口才之好。麥雨時將我之前在校的照片與后期合成的旅行照片拿到我們面前,就連我都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有離開過紐約,在開普敦與非洲的朋友合照過。
  鄭一貞歡天喜地地將我從麥雨時的住處接走的那一刻,我回頭看麥雨時,她卻背過了身。當晚,我收到銀行信息提醒,數(shù)額極高,我想,這可能就是麥雨時的“等價交換”。她用金錢,表達對我的抱歉。
  如果我勇敢一點,我會徹底埋沒良心,做楊家的麥卓晞。如果我更勇敢一點,我會拒不接受,繼續(xù)在街道里飽嘗流離失所,卻堂堂正正。
  我掙扎其間,卻沒有勇氣正視。
  憑著我之前的學習成績與鄭一貞的關系,我參加了中國楓大的在線筆試與遠程面試,再次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也因為鄭一貞對我的關懷,我更加盡心盡力關心她,相處的一個多月,不可謂不快樂。我已經(jīng)許久沒有過家人的感覺了,這種偷來的快樂,令我在看不起自己的同時,義無反顧地貪戀著。
  因為生意原因,鄭一貞去了歐洲,我收拾好行李,司機送我到肯尼迪機場后告知我,鄭一貞已經(jīng)安排了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楊孜堯在機場接我,并給了我一部手機。
  我想過無數(shù)個與楊孜堯見面的場景,他可能會橫眉冷對,可能會冷嘲熱諷,可能會充耳不聞?墒钱斘蚁聵强吹剿趯①I給我的日常所需用品放置在對應位置時,我知道,鄭一貞口中的楊孜堯的體貼與紳士,只多不少。我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頭,我何嘗不知,我的存在無非是在時時刻刻提醒他,這個家庭是如何支離破碎,他的父母是如何死去的。
  “怎么不睡久一點?”楊孜堯聽到聲響,回頭看我。
  也許是楊孜堯的溫暖侵蝕了我的理性,我的眼眶居然有些濕潤,我連忙佯裝這一切都是打呵欠引起的。
  “你的行李我問過了,是工作人員的失誤,現(xiàn)在還留在肯尼迪機場,明天會隨飛機帶來廣州,我會去幫你拿回家。”楊孜堯將印有我名字的水杯放在桌面上后,手機鈴聲響起,他接通電話:“喂,阿姨。嗯……牧棠沒有在我家。您別急,我這就去找他!
  楊孜堯抱歉地對我笑笑:“晚飯我可能沒法帶你出去吃了,我會叫送餐,送到家里來!
  我趕忙搖頭:“不用不用,我不餓。你忙你的事情吧!
  在確認楊孜堯的車尾燈都看不見了以后,我回頭看了看印著我名字的水杯。
  我拿好鑰匙準備離開家門時,楊孜堯點的外賣到了。我將外賣暫時放在餐桌上,暗自慶幸還好沒有在外賣來之前離開。
  我拿著手機,順著導航走去之前生活的福利院的路上,廣州的霓虹大廈映射進我的眼中。據(jù)說許多人都向往去紐約,因為紐約是天堂,也是地獄。人來世上走一遭,仿佛非得把天上人間地獄都嘗一遍,才能算不白費。我不這么認為,如果有一個地方,讓我可以停止不斷被迫遷徙,那我愿意拿出所有,去交換這份安穩(wěn)。
  在那一刻,因為意識到自己的自私與懦弱,我好像有一點理解麥雨時了。
  正想著,一輛法拉利在我的面前急剎車。
  我下意識地向后趔趄幾步,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個響亮的巴掌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一個嫵媚妖嬈的女子揚手在一個長相帥氣的少年臉上留下了紅印,接著她一腳將坐在駕駛座上的少年踹下了車,罵了句臟話,自己坐上駕駛座揚長而去,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如果此時能給我一把瓜子和一張小板凳,我真的很愿意坐在旁邊做一個忠實觀眾。
  “誒,你這個人有沒有同情心?”一個聲音從地上傳來,我低頭看,果不其然是那個帥氣的少年。
  “啊?”我疑惑。
  他對我翻了個白眼:“我說你這個人,就算沒有同情心,也該有正常的審美吧。看到一個這么帥的帥哥跌落凡間,也不知道扶一把!闭f著他自己掙扎著站了起來。
  我忍不住笑。他站在我面前,比我高近一個頭。我不禁想到楊孜堯,楊孜堯可能比他還要高上兩公分。
  “你是不是因為能夠見到我這么帥的一個人間極品而興奮不已?哎呀,我就說你們這些女生膚淺,只知道欣賞男生的皮相。你說就你這樣,如果了解到我的內在,還不得開心到發(fā)瘋!彼檬终{整了一下自己的發(fā)型。
  “人……間……極……品……人間極品?嗯,人間極品!”我絲毫不掩飾對這四個字的解讀。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表,考慮到不知道楊孜堯什么時候會回到家中,立刻準備離開,卻被那個男生一把拽。骸澳銊倓傂υ捨遥沒有說對不起呢!
  我只想脫身,連忙配合:“對不起。”
  那個男生有些愣。骸澳憬(jīng)常說‘對不起’嗎?”
  “真的很抱歉,請問我現(xiàn)在可以走了嗎?”我又看了看地圖,此時距離目的地還要走三十分鐘。
  “你干嘛不打車?”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向我的手機屏幕。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已經(jīng)道過歉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他嬉笑道:“沒帶錢?還是沒錢?來,我送你去!
  我被他扯住,眼見著他打了一個電話,兩分鐘后,一輛保時捷停在了我們面前,一個更加妖嬈的女性從車窗里探出頭,對著他拋媚眼:“喲,李少爺,今天想起我了?”
  “你這是哪兒的話,你可是我的最愛!彼f著肉麻的情話的同時將我塞上了保時捷的后座,自己坐在了前排。我不知為何沒有掙扎,也許從我踏上中國土地的那一刻起,我已經(jīng)不懼怕未知的危險。
  “咱們今天還去我那兒?”駕駛座的女性將手搭在他的身上,另一只手被他握住:“行啊。不過我得先把我司機的女兒送去個地方!
  妖嬈的女子看都沒看我一眼,似乎毫不懷疑我這個司機的女兒的身份,問了我地址后,毫不猶豫地開車了。
  我坐在駕駛座后排,忍不住笑。果然,我哪里像什么長川酒店的太子女,明明更像窮苦的司機的女兒。
  不到十分鐘的駕駛時間里,那位“李少爺”一直在和駕駛保時捷的女子說著令旁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話我有點無所適從,只能忍住尷尬,趴在車窗上看外面一閃而過的街景。
  到達福利院門口后,我道謝下車!袄钌贍敗苯凶∥,對著駕駛座的女子說了幾句話后,他也下了車。
  “對不起啦。”他開口。
  “你是送我過來嘛,不用說對不起!蔽乙詾樗跒榇拄?shù)貙⑽胰狭吮r捷的這件事而道歉。
  “我是說,剛剛突然剎車,嚇到你,對不起。”他突然認真起來。
  我笑:“真的沒事。”
  他向我伸出手。我突然又想到了楊孜堯,他今天也是向我伸出手,幫我拿著我的證件袋。我疑惑:“這是什么意思?”
  “你的手機號碼!彼毖圆恢M。
  我遲疑著:“我也不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是什么。”
  他完全不信:“小家伙,你這個借口我六歲就開始用了!彼话褤屵^我的手機,摁了幾下之后,將手機還給了我:“好了,等我聯(lián)系你!
  駕駛座的女子不耐煩地催促他,他應聲:“親愛的,我來了!”
  我無奈地笑,等他們離開后,按響了福利院的門鈴。
  從門口向福利院里面望去,內部建筑已經(jīng)被翻修過了,空地上添了些運動器材,臨近九月,桂花的香味依仍然異常濃厚。還有那棵大梧桐樹,十年過去,顯得愈發(fā)茁壯。
  一個年輕女生披著一件外套走了出來,嘴里罵咧著:“趙小偉!我說了我不吃!再吃我就胖死了!”
  我定睛一看,開心地叫出來:“云心!是我!”
  程云心緩緩走上前,打量我一番:“你哪位。俊睅酌脒^后,她也高聲叫起來:“晞晞!你是晞晞!”接著又一個箭步?jīng)_到門口,將大門打開,隨即轉身大喊:“錢女士,晞晞回來啦!”
  程云心是福利院院長錢素芬的女兒。十八年前剛出生的我被丟棄在福利院門口,就是錢院長發(fā)現(xiàn)了我,把我撿了回來,還讓我與她剛出生不久的女兒在一起養(yǎng)育。所以我與程云心,從小到大親如姐妹。如果當初不是我的養(yǎng)父母選中了我,我為免她哭鬧阻撓,騙她去林園栽小樹苗,我與她當初還會有道別的機會。
  錢院長聞聲也慢慢走了出來:“好不容易讓小朋友們都回房間了,你這丫頭又在說什么胡話。晞晞在美國,現(xiàn)在肯定都上大學了,哪有空回來!
  “院長!蔽遗c程云心的雙手緊握,叫了聲錢院長。跟十年前相比,她老了一些,眼角堆著細細的笑紋。
  錢院長一臉驚訝,不可置信般說:“真的是晞晞?”
  “院長,我回國了!蔽业难蹨I已經(jīng)掉了出來,云心也跟著我一塊兒哭。楊孜堯說“歡迎回家”時,我腦海中只有一個地方可以稱得上“回”,那就是福利院!盎亍边@個字分量太重,我不敢隨便用。
  錢院長的眼眶瞬間也濕潤了:“晞晞回來了,走,咱們進去!
  錢院長帶我走進了她的房間,程云心將大門關上后跟了過來。錢院長的房間除了燒水壺換了全新的,其他都維持著十年前的樣子。老家具,舊陳設還有我與程云心在六歲時一起畫的一幅畫也還掛在她的床頭。畫里有錢院長、程云心還有我。我們三個人被一顆愛心串聯(lián)著,角落里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家”字。
  “晞晞,你在美國過得還好嗎?你去了美國后的那幾年,我斷斷續(xù)續(xù)收到過幾次你和你養(yǎng)父母的照片,之后就失去了聯(lián)系。我和心心寫了好多封信寄過去,但是都沒有回應。”錢院長關懷地問。
  失去聯(lián)系的原因很簡單,當時養(yǎng)父母的生意出了問題,我們的住所被拍賣,全家被迫搬到郊區(qū)的一個小房子里。每日,我們應對紛至沓來的債務單都分身乏術,完全沒有精力去原來的房子的信箱里看看是否有來自中國的信件。
  我不愿意讓錢院長和程云心擔心,忙笑著說:“那時候搬了新家,一時就沒有顧及上。”
  “真沒良心,搬家也不知道告訴我們換了地址,害我們天天擔心!背淘菩木玖艘幌挛业哪槪骸安贿^晞晞,美國讀書是不是壓力特別大啊,你看你都瘦得肉都揪不怎么起來了!
  錢院長將程云心的手拍落:“那是你自己圓滾滾!”
  “那都怪趙小偉,跑去學廚師,天天給我送吃的,讓我當小白鼠!背淘菩陌T了癟嘴:“不過以后就可以都給晞晞吃了,讓晞晞吃胖一點!
  “那也比你好,你看人家晞晞多有出息,都上大學了!卞X院長轉頭問我:“晞晞,你這次在國內待多久啊,就和云心住吧!
  我搖搖頭:“我這次回國是交換項目,大概是一年左右。如果對方的孩子也同意,可能更長。不過項目規(guī)定我要住在交換家庭!蔽业闹e言脫口而出,我意識到,成為楊家的一員后,我說的謊話越來越多。
  “交換家庭?那你和交換家庭說說唄,你就說你來我這里交換!甭犅勎乙厝,程云心有些失望。
  “來你這里交換,交換什么?你倒是也考個大學去交換交換啊!卞X院長還是和以前一樣,損起程云心來毫不手軟。
  程云心氣得跺腳:“晞晞,你看你一回來,我又成撿來的小孩了!
  我被逗笑,看了眼手表:“院長,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一有時間就來看您!
  “那我怎么找你玩?”程云心忙問。
  “我住宿家庭那邊我還不太熟,還是我來找你吧。你放心,我會常來煩你的!蔽一貞馈
  程云心只好點頭:“那行吧。我送你出去!
  錢院長站起來,被我輕輕推回座位上:“院長,云心送我就好了!
  錢院長笑:“那你隨時回來!
  我乖巧點頭,程云心推搡著我出門:“好啦,道個別沒完沒了!
  走到門口時,一個壯碩的黑皮膚男孩騎著單車,拎著兩個大飯盒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豪爽地將飯盒遞到程云心面前:“吶,大肘子!”
  我被徹底逗笑:“趙小偉?”
  “你咋知道我的?”正宗東北腔,趙小偉奇怪地看著我。
  “什么你啊你的,這是我最好的朋友,麥卓晞。剛剛從美國回來的!背淘菩慕舆^大肘子。
  趙小偉立刻從單車上下來,對著我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麥小姐,您好,我是趙小偉,正在猛烈地充滿真誠地追求程云心,還希望您能夠有力的出力,沒力的多幫我美言幾句。我以后天天請您吃飯!
  我偏過頭笑程云心:“嗯……覺悟挺高啊!
  程云心大吼:“三,二……”
  趙小偉立馬翻身坐上了單車,騎著自行車離開,騎著還大喊:“明天,明天我送四只烤鴨來!”我樂不可支,程云心無奈地看了看手中的快餐盒:“怎么著?帶回去給你的交換家庭吃?”
  “可別,愛意滿滿,我可承受不起!辨倚Υ螋[間,我的手機鈴聲響起,低頭一看是熟悉的電話號碼,我趕忙和程云心做手勢道別,瘋狂跑到另一個街區(qū)后,將電話回撥了過去。
  “不好意思,剛剛沒有聽見電話響!蔽遗刂浦瓪饴,以免被楊孜堯聽出端倪。
  “沒關系,只是回到家沒有看到你!睏钭螆蛘f。
  我連忙說:“我出來逛逛!
  楊孜堯的聲音依舊溫和:“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來接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回來!蔽乙恢皇帜弥謾C,另一只手對著空氣瘋狂擺手。
  “告訴我位置吧,已經(jīng)有些晚了。不然奶奶打電話來,我也不好交代。”楊孜堯堅持道。
  我想了想,確實覺得有些疲憊,回過頭看身后的店名:“這里有一間店鋪,叫床邊夢縈,嗯,是總店。我在門口,你知道這里嗎?”
  電話那頭突然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才傳來楊孜堯的聲音:“我大概十五分鐘后到。你別站在門口,往右邊挪一挪!
  “右邊?”我看了一眼床邊夢縈的右邊,狠了狠心,視死如歸地說:“好!”
  十五分鐘后,當楊孜堯看到我在大大的“驚悚樂園”的招牌下給從門內走出的情侶們派發(fā)礦泉水時,一臉疑惑地走上前來問:“你這是……”
  從“驚悚樂園”店內傳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是進店玩游戲的情侶們的叫聲,我聽了這會好一會兒,像被傳染了一樣,膽顫心驚的。在門口原本負責派發(fā)礦泉水的大媽從公共廁所回來:“謝謝你幫忙派水啊。你說你這么害怕,還非要站在這門口!
  楊孜堯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從我略有些顫抖的手上接回兩瓶礦泉水遞回給大媽。我和大媽打了個招呼,就跟在楊孜堯的后面回到了車上。
  楊孜堯系好安全帶,想了想,從副駕駛儲物箱中拿出了幾顆糖遞給后座的我:“你覺不覺得一個驚魂未定的人給一群驚魂未定的人發(fā)礦泉水就更驚悚了!
  我接過糖:“是你說要我往右邊挪一挪,我怕我換了地方,你就找不到我了!
  “我讓你挪一挪是因為……”楊孜堯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才對我說:“沒事。”
  我愣住,楊孜堯緩緩說:“其實,我的視力還不錯,你站在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的。”
  我點點頭,過了幾秒才想到他可能看不到我的動作,我偏過頭去看他,仿佛看見他的嘴角上揚,盯了幾秒,他說:“你影響到我開車了!
  我趕忙回轉過頭:“啊,不好意思!
  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出現(xiàn)“親愛的”這三個字,我驚慌地掛掉,腦海中浮現(xiàn)“李少爺”的臉。
  “這么快就交了新朋友?”楊孜堯將車停在門口。
  我正打算回答楊孜堯的問題,“李少爺”的臉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右側玻璃上。
  他的臉幾乎全部貼在玻璃上:“小家伙,居然又讓我碰到你!”
  楊孜堯已經(jīng)從車上走下,將“李少爺”推開,幫我打開車門。
  等我從車上下來,“李少爺”幾乎是被楊孜堯攔在身后。
  “你認識李牧棠?”楊孜堯選擇先問我。
  我不知道為什么有些緊張,趕忙回答:“在街上碰見過,不算認識的!
  “她就是你奶奶從美國接回來的那個爆炸性人物?”李牧棠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楊孜堯及時解救了我:“很晚了,車借你開,快回家吧。”
  “楊孜堯,你明明答應我,今晚讓我喝光你的紅酒的!憋@然,李牧棠充滿了不滿。
  “紅酒明天快遞到你家!睏钭螆蚶页抑凶呷ィ覀冞M門后將門反鎖,對我叮囑道:“少和他接觸!
  我點頭,又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楊孜堯認真地問。
  “嗯……他是不是……”我故作沉思,目光在楊孜堯身上游走。
  楊孜堯被我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無奈地搖搖頭,隨即注意到餐桌上放著的已經(jīng)冰涼的外賣盒。他微微蹙眉:“還沒有吃晚飯?”
  “不好意思,我……”我有些愧疚,說到底是楊孜堯的一番心意。
  楊孜堯笑:“所有女生都不喜歡晚餐嗎?”
  我搖頭:“不是的,我很感謝你幫我準備的晚餐……”
  “不需要感到為難,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奶奶!睏钭螆虼驍辔业脑,并把家門鑰匙交到我手里,“你是麥卓晞,那就做麥卓晞就好!
  我有些怔住。在福利院的那些年,我是一個懂事的、害怕給其他人添麻煩的孤兒;養(yǎng)父母在世的時候,我是一個懂事的、害怕給其他人添麻煩的養(yǎng)女;養(yǎng)父母去世后,我再次成了一個懂事的、害怕給其他人添麻煩的孤兒。我的身份,除了孤兒就是養(yǎng)女。如果讓我做此刻的麥卓晞,那我便有了一個新的身份——騙子。準確地說,是一個貪心的、注定會給身邊人帶來麻煩的騙子。這樣的麥卓晞,我自己都無法接受。
  楊孜堯將外賣盒中的食物拿盤子裝好,我湊上前幫忙,輕車熟路地用保鮮膜將盤子包裹住。他抬頭看我一眼:“我以為你會十指不沾陽春水!
  我沒有答話。楊孜堯也沒有再問,與我互道晚安后,走進了他自己的房間。
  我回到房間洗漱一番,睡前收到鄭一貞的短信,詢問我一切是否尚好。我回應后,本想關上手機,進入夢鄉(xiāng),卻被一條短信拉回了現(xiàn)實。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條短信出自丁維安。不過,那也是我離開楊家的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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