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匹馬性情古怪,騎不得。”舅爺劉才德立即制止。 吳雪峻頓感失落,來到那匹馬旁邊,用手輕輕地撫摩了一下它的身子,那匹馬顯然不歡迎吳雪峻的這個舉動,它轉過頭,朝吳雪峻發(fā)出“嘶嘶”的警告聲之后,繼續(xù)低頭吃草。 “你就試騎一下吧!”黑虎慫恿道。 此時,劉才德正與劉忠德聊天,根本沒注意到吳雪峻在黑虎的幫助下,已經(jīng)騎上了那匹棗紅色的馬,那馬顯然對吳雪峻的這個舉動非常反感,它發(fā)出一聲嘶叫后,前蹄在空中不斷劃動,馬背上的吳雪峻晃了晃,慌了手腳的他緊勒韁繩,吳雪峻的這個舉動徹底點燃了馬的火爆脾氣,它瘋了一樣在馬場里狂奔,馬背上的吳雪峻雖然驚恐萬狀,但身子緊緊地貼著馬背,手牢牢地抓住韁繩,就像一位溺水者緊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驚險萬狀之際,劉才德出現(xiàn)在馬場中央,他跳到?jīng)_過來的馬的正面,揚起兩只手臂,做了一個停止奔跑的動作,但馬并沒理會,它依舊朝做手勢的劉才德奔跑而去,就在馬要撞上劉才德的那一刻,劉才德倏地閃開,隨著馬的沖勢,他緊跑過去,又跳到馬的前方,又閃開……反復幾次后,馬漸漸地抑制住了野性,慢慢地停了下來。 劉才德見馬停下,立即上前把吳雪峻從馬背上抱了下來,此時的吳雪峻面色鐵青、渾身發(fā)抖。 遠處的外公劉忠德更是嚇得面無人色,見吳雪峻得救,猛地撲上前去,抱住外孫“嗚嗚”地哭。 虛驚一場。 那天離開的時候,劉才德拍了拍吳雪峻的肩膀,對劉忠德說:“哥,這小子人小膽大,那匹馬把他顛了那么久,居然沒把第一次騎馬的他摔下馬來?磥恚奈蛐院芨,只要稍加琢磨,就會成為一名馴馬高手! “嚇死我了!眲⒅业履四~頭上的冷汗,“才德,我問你,如果我的寶貝疙瘩從馬背上摔下來,結局會怎么樣?” “哥,實話告訴你,那匹馬名叫千里紅,名字雖然好聽,脾氣卻是馬場所有馬匹中最壞的。雪峻今天算是命大,如果被它從馬背上顛下來,恐怕兇多吉少啊!” “看來騎馬不是件好玩的事兒,以后我們再也不來馬場了!眲⒅业螺p輕地拍了拍外孫細嫩的屑膀。 “外公,我喜歡馬場,你下次還要帶我來!”吳雪峻仰起頭,語氣堅定。 既然外孫喜歡馬場,劉忠德只好順著他,閑下來時,他便帶外孫到馬場,每次到馬場,吳雪峻都會快活得像只融進森林的小鳥。 在馬場,小小年紀的黑虎總要在吳雪峻面前賣弄自己的馴馬技術,他騎著紅玉在馬場里一邊轉著圈子,一邊在馬背上表演一連串華麗的動作,讓吳雪峻十分羨慕。 為了學會騎馬,吳雪峻拜舅爺劉才德為師,學習馴馬技巧。對于收個天資聰慧的徒弟,劉才德欣然接受,他告訴吳雪峻,養(yǎng)馬與養(yǎng)牛是兩碼事。牛任勞任怨、逆來順受,馬則不同,人類歷史上著名的戰(zhàn)役中,英雄所騎的戰(zhàn)馬都立下赫赫戰(zhàn)功,從古到今有許多歌頌馬的成語,比如馬到成功、汗馬功勞、馬不停蹄等等,所以要想學馴馬技術,就得與馬交流,與它建立深厚的感情。 舅爺?shù)脑捵寘茄┚䦟︸R產(chǎn)生了更濃厚的興趣,他跟著黑虎玩套馬、馴馬、趕馬的游戲。在馬場里,吳雪峻與其他馬都好相處,唯獨千里紅見到他,還是擺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樣,這讓吳雪峻對千里紅更增添了幾分好奇和征服欲望。 那段時間,吳雪峻總是找機會與千里紅套近乎,千里紅肚子餓了,他就奉上馬食;千里紅休息的時候,他就站在旁邊給它講故事;千里紅在馬場漫步時,吳雪峻就像保鏢一樣與它如影隨形。慢慢地,他與千里紅建立了感情。語言、態(tài)度、坐、臥、跑,一切微妙的細節(jié),吳雪峻與千里紅之間都有了默契。 吳雪峻與千里紅建立了濃厚感情之后,當他再一次騎上千里紅時,千里紅沒有任何反抗,反而嘴角堆著笑意。吳雪峻在馬背上坐穩(wěn)之后,千里紅便載著他在馬場里歡快地奔跑著。 藍天、草坪、絢麗的野花、斑斕的馬群,如同一幅幅優(yōu)美的畫卷從吳雪峻眼前閃過,他頓時心曠神怡,感受到了騎馬的快樂,尤其是征服馬場里脾氣最壞的千里紅,更讓他在快樂之中又增添幾分自豪。 P12-13 我之所以寫《飛翔的白鴿》這部長篇小說,很重要的因素是我有個當了國民黨兵的大伯。 我的大伯1928年出生在閩清白中鄉(xiāng)黃石村,那里山清水秀,一條彎彎的河流穿過山村。從遠處望,河像嵌在綠色帳幔間的一根銀弦,河的四周渺無人煙,疊疊青山與人在水中相照,更添幾分寧靜,高山呵護著河水,河水從不枯竭。大伯的童年就在這青山綠水間度過,那時的大伯就像河邊剛剛破土而出的春筍,開始茁壯成長。18歲那年,大伯已是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我的爺爺家境在村里還算殷實,有幾畝良田,大伯書念得不好,但人高馬大,是種莊稼的好手。 村里人都認為我的大伯會有美好的前程,但事與愿違,他迷上了賭博,并把賭博當事業(yè)干,雖屢戰(zhàn)屢敗,仍癡迷其中。 有一次,大伯不僅輸?shù)羯砩纤械腻X,還欠下一屁股的債。沮喪的他回家之后,盯上了屋頂上的糧食,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悄悄地來到屋頂,將全家過冬的糧食挑走,用來抵賭債。 第二天,當我爺爺看到屋頂上一粒糧食都沒剩下,痛心疾首、怒不可遏,他把大伯綁在樹上,抄起木棍往死里打,大伯被打得皮肉綻開,卻始終沒吭一聲。爺爺打累停下來時,大伯的嘴里幽幽地冒出一句話:“爸,你不用怕全家餓著了,我當壯丁可以換回糧食。” 我爺爺并沒把大伯的話當回事。當大伯真的跑到國民黨軍隊當了壯丁,換回我們家庭生活必需的糧食和錢幣時,我爺爺老淚縱橫、追悔莫及。 大伯穿上國民黨軍裝昂著頭邁著大步走出村莊,把親人的哭泣聲遠遠地甩在身后,一路上他沒有回頭,大有荊軻離開燕國時“壯士一去兮不回頭’’的味道,人們都認為大伯對我爺爺充滿了怨恨,對家鄉(xiāng)充滿了失望?僧敶蟛^故鄉(xiāng)那座高高的山,即將從鄉(xiāng)親們的視野中消失時,他忽然掉過頭,向家鄉(xiāng)的方向眺望,目光里流淌出深深的愛、濃濃的情。猛然間,他跪下身子,朝家鄉(xiāng)的方向猛叩三個響頭,他的額頭撞擊地面所發(fā)出的響聲在空曠的山野格外清晰。叩完頭,他重新站起身子,令人斷腸的哭聲忽然從嗓子里蹦出,那聲音穿過樹林,越過山澗,真實地砸在爺爺奶奶和父老鄉(xiāng)親的心間。 大伯走后,我的爺爺和奶奶每天都要來到村里那座高高的山上眺望遠方,期盼著他的回歸,父母對兒女深深的愛都濃縮在這令人感傷的深情眺望之中。 大伯當兵后,家里收到他寄來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說,由于他在戰(zhàn)場上表現(xiàn)英勇,已升任國民黨少尉排長,并附了一張他在軍營里的照片。得知這個消息,我們全家歡欣鼓舞,期盼著他早日榮歸故里。 那段時間,爺爺奶奶關注著前方的戰(zhàn)事,但從各方得到的消息都對國民黨軍很不利,解放軍正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勢把國民黨軍隊打得四處逃竄,這讓全家越發(fā)為大伯的命運揪心。 國民黨潰敗到臺灣后,大伯便杳無音信。 我的童年在家鄉(xiāng)長大。爺爺奶奶臥室桌子正中擺放著大伯的照片,并供著香火,我經(jīng)?吹侥棠厅c著香朝大伯的照片念念有詞。那是大伯在國民黨部隊時寄回到家里的唯一一張相片,相片中的大伯年輕帥氣,兩眼瞇縫著望著遠方,嘴角透出一絲淺淺的笑意,似乎在幢憬著什么。大伯的照片打開了我的想象力,童年時期的我經(jīng)常夢見大伯,夢境中,慈眉善目的大伯從臺灣歸來,帶來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給我講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生經(jīng)歷。 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陸續(xù)有臺灣老兵回鄉(xiāng)探親,那段時間,爺爺和奶奶時常站在高高的山上,他們的目光一會兒飄向臺灣,一會兒落在從遠方伸向村莊的彎彎曲曲的小路。 那段時間,村里時常冒出我大伯的各種傳說,有說我大伯到臺灣后,仕途路上走得順溜,不僅當上大官,還娶了個漂亮的臺灣妹子為妻,現(xiàn)在兒孫滿堂,樂不思蜀。也有人說他在臺灣其實只是一個普通的傷殘老兵,過著凄涼孤獨的日子。還有人說,其實他早已在解放戰(zhàn)爭中當了炮灰。 爺爺和奶奶對各種傳聞并不上心,他們執(zhí)拗地認定大伯跟著國民黨潰敗軍隊去了臺灣,并會在某年某月某日歸來。爺爺和奶奶就是帶著這種臆想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來到高山上眺望,隨著歲月的增長,他們腿腳不靈便了,便站在村口的馬路邊張望過往行人,希望能看到兒子的身影。 爺爺奶奶始終掛念著遠方的兒子,卻一直沒有他的確切消息。 爺爺奶奶去世后,按他們的遺囑,我父親和叔叔將他們埋葬在家鄉(xiāng)那座高高的山上,我每次回家鄉(xiāng)掃墓的時候,站在高高的山上,面對藍天白云,嘴里會不由自主地嘟噥著余光中的《鄉(xiāng)愁》:“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xiāng)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念到這里,我出不了聲,喉嚨似乎被什么東西給堵住,目光向遠處眺望,腦子里飄出大伯的影子,我不知他究竟身在何處,究竟是在臺灣,還是早已成為戰(zhàn)場上的炮灰,我無從知道,也許正是因為沒有謎底,才讓我浮想聯(lián)翩、感慨萬端。 2016年,我部隊轉業(yè),專程來到與臺灣島遙遙相望的金門島。當我向海那邊眺望時,眼前影影綽綽地冒出大伯的影子,掬起一把咸咸的海水洗臉,我似乎能從海水里聽到大伯的心跳,觸摸到他臉上的皺紋,領悟到他刻入骨髓的鄉(xiāng)愁,那一刻,我覺得有一把巨大的鐵錘一下下砸在心上,心里充盈的鮮血噴薄而出,涌上大腦,直灌眼眶,一個無法遏制的想法猛然蹦出:寫一篇臺灣老兵血淚史、苦難史的長篇小說! 寫作的過程中,當我把自己對大伯的思念和情感融入作品之后,寫起來就比較順暢,小說中的主人翁吳雪峻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與我心中的大伯形象相吻合,四個穿越劇穿插其中,跌宕起伏中透著濃濃的兩岸情。至于我的大伯是否還活在世上,我不清楚,從我個人情感方面說,我希望他永遠活著,并且兒孫滿堂。即便他真的在戰(zhàn)場上當了炮灰,我也期盼他能化成一只飛翔于臺灣海峽的老白鴿,就像《飛翔的白鴿》中的一段話: 何處是故鄉(xiāng)? 何處有親人? 何處是歸宿? 何處在召喚? 白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許是看到了太多太多的苦難,它的翅 膀沉重、目光迷茫。它在潮起潮落的大海里徘徊,用心靈感知柳綠花紅、 山高水長、地老天荒…… 臺灣海峽,你是怎樣一條讓歷經(jīng)滄桑的耄耋老兵恍如隔世的大海喲! 哆唆了大半天,多少有點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的意味,其實讀者的目光最犀利,他們對作品的好壞自有判斷。 是為后記。 林朝暉 2017年5月1日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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