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次偶然沒買到臥鋪票起，何岸就喜歡上了火車上的硬座車廂，從那以后，每年寒暑假往來，他都會欣然地去排隊買硬座車票。他喜歡在擁擠吵鬧中觀察各色各樣的人，聽他們講各自的故事，感受他們混濁的呼吸。這里有老年人的睿智，中年人的滄桑，年輕人的意氣，當(dāng)然了，也少不了孩子的哭鬧。要是運(yùn)氣好，碰到幾個能侃的伙計相互打趣，那就有意思多了，整節(jié)車廂的空氣都會活潑起來。有時瞧見身邊的乘客競為自己沒買到臥鋪車票懊惱不已，何岸總會對他們報之一笑，心中卻滿是不以為然。
這會兒，座位里側(cè)的少婦正掀開上衣，給懷中的嬰兒喂奶水；斜對面做生意失敗的中年人在給幾個小伙子講述不凡的人生經(jīng)驗；稍遠(yuǎn)一些的兩個老大爺興致勃勃地談?wù)撝舜说睦夏晟睢H僅是這樣，也算不得什么，可是生活真的很奇妙，同一件事，它能夠向不同的人呈現(xiàn)不同的內(nèi)容。對于喂奶水的少婦，要是你能夠見到老年人對她乳房視而不見般的內(nèi)心隔絕，中年人轉(zhuǎn)過頭去的不自然，還有小伙子忍不住偷瞄的那么幾眼，你就不會說旅途無聊乏味；對于生意失敗的中年人，要是你聽出他故事中適當(dāng)?shù)难陲椇筒环數(shù)膭蓬^，也會大概猜到這是個不乏可愛的好面子先生，他的前途應(yīng)該尚有希望；對于兩位老人，一個衣著光鮮，談吐謙虛有禮，另一個略顯邋遢，時不時蹦出幾句粗話，假如你看到前者對后者目光中的一點鄙夷，你就瞧見了一點東西，要是你發(fā)覺粗話老人話語中那份豪爽坦誠，光鮮老人那份斤斤計較，你就又捕捉到了一點東西。而這些，優(yōu)等車廂中的人很難感受得到，那里大概只是慵懶身體在車輪轟鳴中的昏昏欲睡。生活一直就在那里，它哪兒也沒去，無聊的時候一味感喟無聊，大多情況是無聊人自己乏趣。
里面的熱鬧看累了，何岸偏過頭盯著車窗外，車窗外撲面而來又倏忽遠(yuǎn)去的農(nóng)田、廟塔，還有山壁。客觀來說，外面幾乎沒有什么景色值得稱贊，這一帶的平原并沒有被格外地披上幾分顏色，坐在窗前的人們顯然也明白這個事實。有趣的是他們大多不嫌乏味，直到眼睛酸痛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這個時候，人們在乎的多半不是看到了什么，只是它們遠(yuǎn)了又近，近了又遠(yuǎn)的過場隱約間觸動了某種情緒，而稍微凝神之后往往又不得要領(lǐng)，同時，內(nèi)心的一個聲音此時急切地想要與另一種不可名狀的隱晦重合，在未可知與已察覺的中間地帶走走停停。最后，或者歸于回憶，或者引來當(dāng)下的思考，或者推向前途的探尋。
可能是盯了太久，視線有點恍惚不清，何岸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靠向座椅，聽著車廂廣播中含混不清的音樂，頭腦漸漸迷糊起來。九月的藍(lán)城已退去了幾分暑氣，吃過晚飯，何岸跟新認(rèn)識的室友蕭灑在校園里閑逛。“喂，我說，別翻你手頭那破書了，去女生宿舍附近觀賞一番怎么樣？”蕭灑提議。把雜志掛回報亭的展示板，何岸瞥見報亭老板玩味的眼神，轉(zhuǎn)頭說道：“你就不能小聲點，再說初來乍到的，裝也要裝那么幾天，這樣不太好�！薄凹僬�(jīng)給誰看，走吧走吧，我知道你小子想去，嘿嘿嘿！”于是，何岸在貌似不情愿中被損友拉走了。蕭灑興致很高，那副樣子，活脫一個專業(yè)攝影師面對難得的風(fēng)景時在聚精會神地對焦。何岸抬頭望去，陽臺上晾著各式的衣服，掃了幾眼就失去了再看下去的欲望，并沒有狗屎運(yùn)般地遇到某個美女在陽臺換衣服�！案鐑簜�，你知道嗎？這些花花綠綠的布料，在我看來比洛陽的牡丹花會強(qiáng)多了�！薄霸趺粗v？”何岸隨口一問。“你想想，這些胸衣小褲里面可都是怒放的青春啊。”何岸剛想說這個比喻倒也不賴，干件百件的衣服瞬間沖著兩人砸下來，這么一緊張，也就醒了。喝一口礦泉水醒醒盹兒，幾分鐘后列車員盡職地報起了站名：“藍(lán)城到了，藍(lán)城……”
下了火車，鐘塔上顯示八點十分。人流移動的速度很快，他們大概是妻子盼望的丈夫，女兒思念的母親，男孩盼望的女友吧。何岸不趕時間，不想卷進(jìn)去妨礙別人哪怕晚了幾秒鐘的團(tuán)聚，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在邊緣區(qū)域不緊不慢地走著。再次回到藍(lán)城，已經(jīng)沒了過多的情緒波動，只是想到自己轉(zhuǎn)眼升人大四，成了偶像劇里面不厭其煩叨念的學(xué)長，那種碌碌無為的年齡徒增令何岸一陣不舒服。走出車站，腦子木木的，從褲子口袋里掏出手機(jī)想看一眼時間，恰巧一個電話打來，上面顯示著————尤非。
“喂，哥兒們，有什么在下可以效勞？”
“喲！瞧你說的！周凡告訴我你這個點兒回來，中途堵車耽誤幾分鐘，你現(xiàn)在到哪兒了？”
“多謝多謝，太夠意思了，剛出火車站，這樣吧，我在2號出站口等你，那里方便停車�！�
“好嘞，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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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一場盛大的舞會，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舞步跳舞。開心、悲傷，或者煩惱，不止在于表情，也在彼此握手一刻你肌肉的顫抖，在將要轉(zhuǎn)身的下一個舞步。
————茅盾文學(xué)獎、人民文學(xué)獎得主、著名作家周大新
青春很冒失，青春很殘酷。我們所有人都是這么冒冒失失在無限期待中走過了自己的青春，然后一臉茫然地與青澀告別。幸有作者，為我們留下似曾相識的記錄，讓我們一邊為主人公的青春之美和青春之錯唏噓，一邊眷戀自己那些遠(yuǎn)去的記憶，這是怎樣一種殘酷？
————馮牧文學(xué)獎得主、著名作家、軍事家喬良少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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